“陛下,納蘭通殁了。”顧羌行向乾澤帝行了一禮,彙報道。
乾澤帝面色不虞,“雖然提早得知蔚王留有後手,但是朕沒想到,他居然能夠做到這種地步,也當真是勇氣可嘉。”
乾澤帝一步步朝着祭台走去。顧羌行勸阻道:“陛下,何抱勢還沒擒住,前方倪奂還在與叛軍拼力厮殺,陛下您先不要上祭台的好。”
乾澤帝胸有怒火,冷道:“區區何抱勢,還不足為懼。”說完繼續往祭台走。
“陛下請止步。”沈溟忽然道,顧羌行和乾澤帝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看沈溟盯着祭台下方,緩緩走過去伸出一隻手搭在祭台邊沿,神情越來越凝重。
“沈溟。怎麼了?”乾澤帝問。
“陛下,臣請求鑿開祭台。”
乾澤帝和顧羌行都覺得詫異,顧羌行幹脆也走過去,也搭了一隻手在祭台,深覺不妙道:“下面有人?”
于是乾澤帝命敬天司的人将祭台上的木闆拆開,顧羌行和沈溟則守衛在乾澤帝左右。不一會兒,敬天司的人就從祭台下面拉出一大一小兩個“泥人。”雖說渾身是泥,好在還看得清面容。沈溟在遠處,一眼就認出那是北林和太子楚琮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北林,北林?”
沈溟試圖喚醒二人,唯有北林緩緩睜開了眼,“沈,沈大人,快,太子殿下他受寒暈過去了,快請太醫來。”
“好,好,北林,陛下在此,定會好好醫治太子殿下。”
北林畢竟武人,說了兩句話已經慢慢緩過來許多,但是手腳浸在泥裡,凍得僵硬,動彈不得,聽見沈溟提醒,立即虛弱的向乾澤帝道:“陛下,奴才見過陛下。奴才……”
乾澤帝走上前來,擡手制止北林,“不必多說,朕都知道了。你是太師身邊的人,這次你有功。”
何抱勢侵襲,事發突然,乾澤帝也是在顧羌行護送下,才得以脫身。不用問也知道,危急時刻,大概是北林帶着楚琮瞻藏匿到了祭台下方。天子和太子同時遭受叛軍的逼迫,乾澤帝楚瑾此刻内心義憤至極。他沉聲道:“顧羌行!”
“臣在。”
“你護送太子去行宮,着太醫好生醫治,不能有任何閃失,還有北管司,一并送至行宮醫治。”
顧羌行諾了句,立即着人将太子和北林擡着走去了行宮。
乾澤帝望向獵場方向,那端厮殺聲此起彼伏,沸反盈天,五城兵馬屬司的人正在極力抵抗着。但是戰線已然明顯後退了不少。乾澤帝目光從深沉轉為灼燒的怒火。
“沈溟!”乾澤帝喊道。
“臣在。”
“朕命你去協助倪奂,戰況有異,随時來報給朕。”
“但是陛下身邊不能沒人啊。”
“這裡還有敬天司,你是兵馬屬司的人,去做你該做的事情。朕這裡無需你操心。”
沈溟領命,騎着馬去了,乾澤帝掃了眼四下,最後将目光定格在了那尊冰刻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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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長鷹眼看何抱勢的劍拿得不穩,劍鋒在喬廣陵的脖頸上輕一下重一下的磨着,脖頸處已經出現了清晰的紅痕,深覺這樣僵持不是辦法。“何抱勢,我們做個交易吧。”
何抱勢好笑道:“姜指揮史,做交易是需要籌碼的。你一個都指揮使,官位還沒坐穩,你拿什麼跟我做交易。”
“一命換一命,你的命,換喬太師的命。”
“你以為我蠢嗎,喬廣陵現在可是我手裡的保命符。”
“我可以保你的命,屆時我會押解你去江南雲城,死對你來說太容易了,你罪孽深重,應該留着一條命去雲城與海賊厮殺報國。南方濕熱和海域戰場的惡劣環境,會不會成為你的葬身之處,到時候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哈哈哈,姜長鷹,你怎麼天真的以為我會同你做這樣的交易。葬身南海,你想得到美。”
“你需要這個交易,至少比立即斬首示衆好。不過我相信天道惡果,不必陛下親自處置你,你也會在南境因為贖罪而吃盡苦頭。你不是不信命麼,不如你和我賭一賭,今日讓你苟活下來,看看日後你會不會被我言中。
遠處充斥着士兵的喊殺聲,和刀戟碰撞的聲音,喬廣陵看着姜長鷹,感知到了他威脅的話語中,切實給予何抱勢生機。果然何抱勢眼珠一轉,開口的話就變換了方向。
“你不過剛封的都指揮使,押解我去雲城,你如何做到?”何抱勢看向了喬廣陵,“如果是喬太師說出這樣的話,還有幾分可信。”
姜長鷹看向喬廣陵,希望能得到對方的配合。
但是喬廣陵和姜長鷹完全沒有默契。隻聽他道:“姜指揮史竟然拿我的命換你不死,還真是看得起我。”喬廣陵露出不屑,“這個交易不劃算,更何況,我并不指望你能報國。何抱勢,我要你說出幕後之人是誰。”
“哼,喬太師,你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還在我手中,還妄想讨價還價。姜指揮史比你實在得多,連去哪都想好了。我覺得雲城很不錯,如果喬太師能和姜指揮史達成一緻,說不定我會放了你。”
“我雖被你挾持,但是隻有我就可以保你不死。”喬廣陵笑了,直接點破道:“沒有第二個邢柏年了,你想效仿邢柏年從江南逃出升天,根本就是癡人說夢。去江南,不如留下來做我的棋子。”
“你!”何抱勢恨不能立刻一刀砍了喬廣陵,但是也馬上意識到,自己仿佛變成了姜、喬二人争搶的籌碼,雖然他還想不到為什麼,但是姜、二人對立由來已經,如果二人意見一緻,說不定自己死的更快。他頓時在這細微的角逐中,看到了一線生的希望。
姜長鷹和倪昌聽不清喬廣陵和何抱勢說了什麼,隻看到何抱勢惡狠狠将劍鋒往喬廣陵脖頸上湊了湊。倪昌立即喝道:“不好。”
姜長鷹也失去了耐心,跨步飛過去徒手攥住了何抱勢的劍鋒,生生将劍從喬廣陵脖子上挪開了。差不多同時,倪昌刺向了何抱勢持劍的肩膀。
姜長鷹朝何抱勢補了一腳,何抱勢倒在地上捂着胳膊喘粗氣,幾名禁軍上來将其五花大綁了。倪昌還未來的及和姜長鷹說話,他已經騎着馬,朝戰火處奔去了。
“多謝倪千戶搭救。”喬廣陵走過來,朝倪昌拱了拱手。
“喬太師客氣了,若太師有閃失,也是我的失職。”
喬廣陵望着姜長鷹背影,倪昌欲說點什麼,卻聽喬廣陵率先開口:“姜指揮史的公子們還在那邊,他看完兒子,八成就會随那幫禁軍們一起殺敵了。”
倪昌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忽然發現喬廣陵衣襟上有血,“喬太師,你流血了,是不是受傷了?”
喬廣陵看了看肩膀處的血痕,溫和地說:“這不是我的血。”雖然臉上看似淡然,腦中卻一直回想方才,姜長鷹徒手握住劍刃,後又将自己輕輕推開的畫面。
前方戰火紛然,姜長鷹騎馬的背影消失在那處,喬廣陵恍若置身時間的裂縫中,往事與現實交織,讓他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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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溟并未投身戰事,而是一副旁觀者的樣子,觀察着局勢。一杆搶尖刺過來,沈溟閃身避開,叛軍欲再刺,還未動手,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你的劍呢?”倪奂氣喘籲籲的問。
“沒帶,忘帶了。”
“那你離遠點。”倪奂說完跑開了,繼續投入到抗敵厮殺中。
沈溟笑了笑,轉頭便看到姜長鷹騎着馬一頭鑽進了戰局中。不一會就有人喊,“指揮史!”這聲音耳熟,沈溟抻脖子找人,但是找了半天,也沒看着一個影子。
“後援的應該快到了吧,怎麼還沒動靜?難道是沒看到我放的煙火?不太可能吧。”沈溟獨自嘀咕着。忽然被人喊了一聲。
“沈大人,小心。”
沈溟躲過叛軍手中的長槍,立即伸手抓住槍杆,一拽缰繩,馬蹄朝那叛軍踏去,叛軍驚恐倒地,被邊上的禁軍一刀斃命。沈溟擡頭,笑對倪奂道:“多謝了。”
倪奂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沈溟卻忽然覺察到不遠處,一道更冷的目光正瞧着他。
“……”
青褐色勁裝在身,纖瘦挺拔的身姿在火光中被勾勒得清晰,丁越屹立馬上,目光幽深。沈溟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陡然爬上身體的寒意讓他确信,那人此刻定是冷酷的,好比這冬夜。
二人就這樣定定的看着彼此,隔着激戰的人牆,都未動分毫。
“援軍到了!”
遠處忽然喊道,沈溟看向獵場東南向,果然,謀劃中增援的禁軍終于來了,那是千金冶餘下的兩千人。
叛軍本就不占優勢,何抱勢也被擒了,現下更是勝券在握。
姜長鷹一杆長槊掃倒好幾名叛軍,對丁越道:“丁越,我許你假,現在,你想幹嘛幹嘛。”看來前一晚丁越未說出口的請求,姜長鷹了然于心。
丁越一劍斬了迎面襲來的槍尖,那敵兵收住攻勢,手抖着極力維持對峙氣勢。而丁越說了句:“是,謝謝姜伯。”竟真的轉身就走。那兵趁機一鼓作氣,朝丁越後背撲去,丁越側身把劍一揚。片刻後,利落的拔劍,收回淩厲的目光,賊兵倒地再無動靜。
沈溟早就聽見了這邊的對話,一直作壁上觀的他終于意識到要禍臨己身,揮着馬鞭驅馬往林子鑽。
“跑吧。”丁越摸了摸自己的新得的坐騎,清澈的眼似鷹一般盯着消失在林中的背影,仿佛在刻意放逐自己的獵物。
——
後方的馬蹄聲已經愈來愈近,沈溟急切的跺了馬肚子,但這是徒勞的。
“别白費力氣了,你的馬跑不過我的馬。”
聲音近在咫尺,沈溟背脊發涼,激得他更加頭也不回的沖刺。忽然嗖的一聲,一枚袖箭穿袖而過,釘在前方的樹上。沈溟吓了一跳,立即勒住了缰繩。他扯起袖子一看,開了一條巨大的口子。忍無可忍,沈溟回頭罵道:“追就追,你放什麼冷箭……”
“……”
“你……”沈溟本來怒不可遏,再要繼續發作,卻被那投射而來的眼神吓住了。
放冷箭的人,目光是冷的,臉也是冷的,眼中淚水瑩瑩,映着樹影搖曳篩下的斑駁的月光,更顯楚楚可憐。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這樣一個霁月清風疏闊少年的臉上,怎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沈溟怒意急轉為歉疚,驚慌失措道:“你,你别哭啊。”
他跺着馬腹湊過去,伸手想要拂去那并未落下的淚痕,但是丁越避開了。沈溟愣了,仿佛被一把松針刺了,細細密密,真真切切的感到了疼痛。
“對不起。”丁越脫口道。
“……”沈溟不解,“你為什麼道歉?這話該我說……”
“對不起。”
“不不不,是我的錯。”
“對不起,我不該追你。”
“……”丁越說得很認真,沈溟這下不知作何回應。
接着丁越沒頭沒尾的說了句:“你不勝酒力。”
“什麼?”
“浮實山上,鏡湖邊,沈大人喝了我的酒,不小心喝醉了。所以是我的錯。”
離開塢城前,丁越帶沈溟去觀山賞月,吃了丁越徒手抓的魚,怕腥的沈溟喝了丁越遞來的酒囊,但是沈溟清楚的記得,因着丁越那幾日和陸謙袁在觀瀾港當值,裡面裝的是水。“不對,你當時給我的不是水嗎?”
“是水嗎?”
“是水啊。”
“沈大人緣何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