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噬礦蠅飛了幾圈後,落在了尤安的鼻子上。
尤安覺得鼻子癢,伸手揉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
強烈的陽光讓他感覺到不适,他擡手遮在臉上方,拼命地眨着眼睛。
面前站着一個膀大腰圓,頂着厚重的黑色皮質頭盔,上面有明顯磨損的痕迹,上身一件粗糙的亞麻布襯衫,下身是黑色的皮革長褲,褲腿塞進一雙高至膝蓋的黑色皮靴裡。
“趕緊起來!”男人一把把尤安拉了起來。
尤安還沒反應過來,他身體晃晃悠悠的,四處張望。
“歡迎來到黑岩礦場,新來的,”男人咧嘴一笑,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黑黃黑黃的,“我是格羅姆,是這裡的監工,負責教你們這些廢物怎麼幹活。”
尤安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和腳踝上,都已經鎖上了沉重的鎖鍊。
他低頭看向自己,原本精緻的真絲外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又粗糙,又沾滿污漬的麻布短衫。
格羅姆還想拉他,尤安像一隻受了驚的鳥一樣打開了他的手,大聲罵道:“别用你的髒手碰我!”
“老子怎麼在這裡?!”
剛罵完,尤安的大腦突然像是被撕裂一樣,開始出現劇痛,他雙手抱住腦袋,往後跌了一步。
他想起來了。
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臉色總是挂着熟悉的笑容,她說他救了她,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勇士,又說自己很餓但是沒錢,他二話不說花光了積蓄填飽了她的肚子。
她說要以身相許,一起去開了旅館。
然後是什麼來着……?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他的思緒,左臉火辣辣地疼。
“少在這裡裝模做樣,新來的都喜歡裝這裡疼那裡病的,變着花樣就是為了不幹活!”格羅姆揪住尤安的領子,腐臭的呼吸噴在他臉上,“我可是給了那女人5枚汀琅,你好好想想你究竟值不值這麼多錢,給我在這裡老老實實呆着!”
5枚汀琅?!
尤安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那個叫尼安的女人,居然把他賣了?!
還隻用了5枚汀琅?!
他堂堂皇子,居然隻值5枚汀琅?!連他靴子上的一顆銀扣都不止這個價!
尤安眼前一花,氣得差點背過去,甚至都忽略了自己剛剛挨過巴掌。
格羅姆看他沒反應,以為自己把他打傻了,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尤安反應過來,有些發懵地看着格羅姆渾濁的眼睛。
“現在你是礦場主的财産,編号47,明白了嗎!47!”
尤安眼裡滿是憤怒,剛想開口辱罵,又突然又很明智地閉上了嘴。
皇室的禮儀課從沒教過他如何應對這種羞辱,但狩獵課教會了他——受傷的野獸最懂得何時該收起利爪。
格羅姆粗魯地拽起鐵鍊:“過來給我印章簽字!”
尤安死死咬住後槽牙。那個該死的女人——尼安,等他逃出去,一定要把她吊在城牆上風幹!
監工油膩的手指突然掐住他下巴:“這細皮嫩肉的……倒是比娘們還滑溜。”
此時此刻的尤安,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
安霓提着新買的水藍色裙子,步履輕盈地在薩奇城中的大路上走着,手裡提着一個精緻的籃子,裡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面包。
正午的陽光将薩奇城的石闆路映得發白,好在有夾着青草香的微風時不時襲來,像是一劑清新的涼藥。
安霓一邊走,一邊揪着籃裡的面包入嘴,一會揪一下一會揪一下,還在四處張望看看哪裡有馬車可以雇傭。
據說這是薩奇城裡最貴最好吃的面包,店名叫金爐坊。
安霓把賣掉尤安的5枚汀琅全部都花在了這裡,而且還是一大早上排隊去買的。
手指掰開還冒着熱氣的杏仁酥皮牛角包,酥皮簌簌地落在籃子裡。
“真是奢侈的告别禮,”她自言自語道,又掰下籃子裡一塊沾滿糖霜的雪卷,“讓廢物皇子去打探一下民情也挺好。”
不過安霓覺得有一點很奇怪,如果發生獸潮,為什麼隻封鎖離都城最近的薩奇城,其他城不需要封鎖嗎?
如果是薩奇城内部發生獸潮,這個時候不應該疏散居民,找出引發獸潮的原因,找出獸潮的起始點嗎?
如果是第二種情況,在薩奇城邊界一圈放結界,可能是想着在結界内就把獸潮的事情解決掉,畢竟薩奇離聖彼卡爾頓太近了。
那這裡的居民怎麼辦?
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大家的精神面貌如舊,市集喧鬧,酒館歡笑。
安霓的目光鎖定在街角,那幾個西裝革履卻舉止輕浮的車夫身上,他們叼着煙,禮帽歪戴,正對着路過的女性指指點點,發出猥瑣地低笑。
“幾位紳士在開什麼有趣的研讨會呢?”安霓突然插進他們的圈子,裙擺一旋就擋在了他們視線前。
車夫們立馬慌亂地整理了一下帽子,站得端正,畢恭畢敬在安霓面前站成一排。
“夫人,您要去哪裡?”
安霓來回踱步,眼睛挨個掃過他們,所有車夫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她突然停下了腳步,擡起手,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中間那個車夫的禮帽前沿。
“就你了,南邊的魯貝爾城,現在出發。”安霓笑着說道。
被選中的車夫激動地立馬挺了挺胸,摘下帽子,給安霓行了個禮:“夫人,請上車!”說着,他快步奔向自己的馬車。
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城被封了嗎?安霓疑惑。
就在安霓正要提着裙子上馬車時,忽然,一陣急促的振翅聲劃破天空——
幾隻白色羽毛尾部帶着金光的播報鳥,俯沖而下,翅膀掠過街巷,灑落細碎的金粉。
“城主急令!薩奇城即刻封鎖!城外獸潮逼近,所有城門封閉,結界已啟動,禁止出入!”
“城主急令!薩奇城即刻封鎖!城外獸潮逼近,所有城門封閉,結界已啟動,禁止出入!”
所有人的目光都擡頭望向播報鳥,商販的推車被撞翻,水果滾落一地。幾個侍衛手持長矛,正将蓋着猩紅印泥的布告重重拍在公告欄上。
安霓的指尖在馬車門框上微微收緊。
城外?不是薩奇城内最大的礦脈突然劇烈波動才引發的内部獸潮嗎?
車夫僵在原地,帽子從手中滑落,看來好好的一單生意就這麼沒了。
街道開始陷入恐慌。
商販的貨攤被撞翻,陶罐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蘋果滾進排水溝裡。一個抱着嬰兒的婦人被人群擠倒,孩子的哭聲淹沒在嘈雜的尖叫中。
“城門關了,我們出不去了!”
“西邊還在打仗,這又有獸潮……”
“獸潮會踏平整個城的!快躲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妖獸低沉的嚎叫聲從地底下傳來。
人群的尖叫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身體一僵,呼吸都滞住了。
一瞬間,所有人都崩潰了,街上更加混亂了,侍衛出動,開始疏散人群。
“看來是走不掉了。”安霓下了車,對已經吓傻的車夫笑了笑,從袋子裡掏出一枚銅币,放在了他的手上後,十分淡定地離開了。
安霓神色冷靜地看着大街上奔跑的人群和尖叫聲,覺得這件事越來越奇怪了。
薩奇城政府先以城内最大的礦脈出現了問題,導緻引發獸潮為由,封了城,後又向自己城鎮的子民發出城外有獸潮的通告,引發人民恐慌。
到底那句話是真的?獸潮到底是來自城外還是城内?
如果獸潮來自城内,她現在怎麼說都得立馬離開這裡。
如果獸潮來自城外,起始地又是哪裡呢,誰知道她貿然出去會不會就被撞上。
不對!
安霓腦子飛速旋轉起來,其實不管獸潮的起始點在哪裡,都隻會往一個方向前進,為了以防萬一,前進路線的途中,所有經過的城鎮都會進行封鎖,甚至周邊城市也會進行封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