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天，一夜之間變了顔色。
不是物理上的，而是信息構築的蒼穹。報紙頭版、本地新聞滾動字幕、社交媒體熱搜、甚至連公交站台的廣告屏縫隙裡，都塞滿了觸目驚心的标題：
《IMO金牌得主疑遭長期霸淩控制！校園暴力何時休？》
《天才隕落？母親泣血控訴：兒子被混混脅迫抵押榮譽！》
《獨家曝光！學霸手腕驚現咬痕，疑遭□□！》
《深淵凝視：優等生與校霸的畸形關系大起底！》
配圖是經過精心裁剪和調色的照片：林霁腕上那個鮮血淋漓、深可見齒痕的咬傷特寫，觸目驚心；陸燃跪在地上、額頭抵着冰冷地磚的崩潰姿态，如同忏悔的罪人；林霁那隻染血的手懸在陸燃淩亂頭發上方，在扭曲的解讀下，充滿了掌控與施虐的暗示。沈硯偷拍的視角和後期處理，完美契合了陳婉律師團隊炮制的“霸淩控制”劇本。
輿論的飓風瞬間席卷全城！不明真相的民衆被煽動，憤怒的聲讨如同海嘯：
“太可怕了！這還是學校嗎？！”
“那個陸燃就是社會渣滓！必須嚴懲！”
“心疼林學霸！那麼優秀的孩子被毀了！”
“他媽媽做得對！就該用法律武器保護孩子！”
“看那咬痕！得多狠的心啊！心理變态吧！”
南城一中更是成了風暴眼。校門口被聞訊趕來的記者圍得水洩不通。校内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學生們竊竊私語，看向陸燃曾經座位的目光充滿了恐懼、鄙夷和疏離。連帶着周小野都成了過街老鼠，走到哪裡都有人指指點點。
教導處，李老師焦頭爛額。校董會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教育局的質詢函冰冷地躺在桌上。壓力像山一樣壓下來。
“李老師，證據确鑿，輿論滔天！” 一個校董會代表的聲音透過免提傳來，帶着不容置疑的冰冷，“陸燃必須立即開除！以儆效尤！挽回學校聲譽！至于林霁同學…學校會提供必要的心理疏導和學業支持，但前提是，他必須徹底斷絕與那個危險分子的任何聯系！這是底線！”
李老師張了張嘴，想為陸燃辯解幾句，想說出教導處那天的真相，但在強大的壓力和“确鑿證據”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她頹然地挂斷電話，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力。她保護不了那個在雨夜中崩潰的少年了。
風暴同樣席卷到了醫院。陸奶奶的病房外多了幾個“熱心市民”和“記者”的窺探。張阿姨出去打水都要被追問幾句。一張由張律師親自送來的、措辭冰冷嚴厲的律師函和巨額醫療費催繳單，更是如同死亡通知書，壓在陸燃心頭。
陸燃坐在奶奶病床邊，緊緊握着老人枯瘦冰涼的手。奶奶還在昏迷，靠着昂貴的藥物和儀器維持着微弱的生命體征。窗外的喧嚣、律師函的冰冷、催繳單上的天文數字、還有網絡上那鋪天蓋地的、将他描繪成惡魔的污言穢語…像無數隻冰冷的手，将他拖向絕望的深淵。
他看着奶奶蒼白安詳的睡顔，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曾經隻會揮舞拳頭的手。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的心髒！恨沈硯的陰毒！恨陳婉的狠絕！恨命運的不公！更恨…恨自己的無能！
保護不了奶奶。
守護不了林霁。
甚至連自己的清白都無法捍衛！
他像一頭被拔光了牙齒、鎖在囚籠裡的困獸，隻能眼睜睜看着珍視的一切被踐踏、被撕碎！林霁為他抵押金牌的畫面，林霁手腕上被他咬出的傷口，林霁那隻笨拙安撫的手…這些畫面在腦海中反複切割，帶來比□□痛苦更甚千倍的煎熬！
“奶奶…” 陸燃将額頭抵在奶奶的手背上，聲音沙啞破碎，“…對不起…小燃…沒用…”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不是護士，也不是張阿姨。
林霁站在門口。他穿着簡單的校服，臉色比病床上的奶奶好不了多少，蒼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濃重的烏青。但他站得很直，像一株經曆過風暴卻不肯倒下的青竹。他的目光越過病房裡的陸燃，落在奶奶身上片刻，然後，平靜地看向陸燃。
“你…” 陸燃猛地擡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充滿了震驚和更深的恐慌！“你來幹什麼？！快走！外面全是記者！你媽她…”
“我知道。” 林霁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着一絲疲憊，卻異常清晰。他走進來，反手輕輕關上門，隔絕了外面一部分窺探的目光。“我來看看奶奶。”
他走到病床邊，沒有看陸燃，隻是專注地看了看監護儀上的數據，又輕輕替奶奶掖了掖被角。動作很輕，帶着一種陸燃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近乎溫柔的細緻。
陸燃看着他平靜的側臉，看着他手腕上那個被紗布簡單包裹、卻依舊隐約透出血迹的傷口，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無法呼吸！他害得林霁身敗名裂！害得他失去一切！林霁為什麼還要來？！為什麼還要用這種…平靜到殘忍的方式，提醒他欠下的債？！
“錢…錢我會想辦法…” 陸燃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在發誓，又像在哀求，“金牌…我會贖回來…你走…你快走啊！别管我了！算我求你！” 他幾乎要崩潰。
林霁終于轉過頭，看向陸燃。鏡片後的眼睛像深潭，清晰地映出陸燃此刻的狼狽、絕望和深重的自責。
“贖回來？” 林霁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扯動了一下，一個近乎嘲諷的弧度，“用什麼贖？用你被開除後的‘前途’？還是用你奶奶的救命錢？”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像刀子一樣紮在陸燃心上。
陸燃渾身劇震，臉色慘白如紙。
林霁移開視線，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輿論是刀，能殺人。但刀本身，沒有思想。”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陸燃說，“操控刀的人，才需要付出代價。”
他頓了頓，從随身的書包裡拿出一個U盤，放在奶奶的床頭櫃上。
“這裡面，是那天在舊實驗樓外，以及後來在教導處辦公室的完整錄音。還有我發給李老師的短信記錄，以及…醫院繳費窗口的原始憑證複印件。” 林霁的聲音很輕，卻帶着千鈞之力，“真相在裡面。怎麼用，你自己決定。”
陸燃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小小的銀色U盤，又猛地看向林霁。他…他把所有能自證清白的證據，都給了他？在這個他自己都深陷泥潭的時刻？
“那你呢？！” 陸燃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恐懼，“你把這些給我了，你怎麼辦？！你媽會…”
“我的戰場不在這裡。” 林霁打斷他，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冷硬的鋒芒。他擡起手，輕輕碰了碰自己手腕上包裹紗布的地方，那裡傳來隐隐的痛感。“輿論的刀砍向我，是因為有人想用我來砍你，砍奶奶。這把刀，傷不到我要去的地方。”
他最後看了一眼昏迷的奶奶，目光複雜。然後，他轉向陸燃，眼神變得異常銳利和…沉重。
“陸燃，站起來。” 林霁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驚雷炸響在陸燃耳邊，“跪着，護不住任何人。輿論的絞索，勒不死脊梁挺直的人。”
“我給你的不是退路，是武器。”
“用它，守住你該守住的。”
“别讓我…白挨這一口。”
說完，林霁不再停留，轉身，拉開病房門，迎着外面可能存在的無數鏡頭和惡意揣測的目光，挺直脊背，走了出去。背影決絕，如同孤身赴死的戰士。
陸燃僵在原地，如同被雷擊中！他看着床頭櫃上那個小小的U盤，耳邊反複回蕩着林霁的話：
“站起來…”
“輿論的絞索，勒不死脊梁挺直的人…”
“别讓我…白挨這一口…”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他被絕望和自厭冰封的心上！砸得冰層碎裂！砸得熱血翻湧！林霁用他的名譽、他的前途、他的血肉，為他換來了這把武器！不是為了讓他繼續跪着自怨自艾！是為了讓他站起來！戰鬥！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滔天的憤怒和無畏的決絕，如同岩漿般從陸燃破碎的心底噴湧而出！瞬間沖垮了所有的恐懼、自卑和絕望！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動作之大帶倒了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響！但他毫不在意！他一把抓起那個冰冷的U盤，緊緊攥在手心！金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力量！
他走到奶奶床邊，俯下身，在老人冰涼的手背上，印下一個帶着血腥味和淚水的、鄭重的吻。
“奶奶…等我。”
然後，他直起身，眼中所有的迷茫和脆弱都已褪去，隻剩下狼一般的兇狠和磐石般的堅定！他掏出自己那個屏幕碎裂的老舊手機，開機，無視無數湧入的謾罵信息和未接來電，直接撥通了周小野的号碼。
電話秒接。
“燃哥！” 周小野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來，“你怎麼樣？他們…”
“小野！” 陸燃的聲音斬釘截鐵，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刀鋒出鞘般的銳利，“聽着！現在！立刻！去學校廣播站！或者找許知微學姐！用一切辦法！我要全校！不！我要全城！都能聽到接下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