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一中的風暴餘波未平,另一場無聲的戰争已悄然逼近它的巅峰——全國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決賽。
對林霁而言,這曾是他被規劃好的、通往“完美未來”的金色階梯。如今,這階梯卻布滿了由至親親手鋪設的、冰冷刺骨的荊棘。
林家公寓的氣氛降至絕對零度。陳婉沒有再對林霁咆哮或施以體罰,她采用了一種更冷酷、更徹底的“真空隔離”。
經濟凍結:所有銀行卡、支付賬号被凍結。那個裝着IMO金牌的絲絨盒子被鎖進保險櫃,鑰匙在她手中。
信息封鎖:家裡的網絡被切斷,林霁的手機被沒收,隻留下一部隻能接聽陳婉指定号碼的老年機。房間裡的座機被監聽。
人身監控:張阿姨被賦予“特别關照”職責,林霁的飲食起居、複習進度被事無巨細地彙報。公寓樓下多了陌生的“保安”身影。
精神施壓:陳婉不再與他直接對話,隻通過張阿姨傳遞冰冷精确的指令——“模拟卷三套,晚飯前完成。”“錯題分析報告,明早七點放書房。”“決賽行程已安排,司機準時接送,勿與他人接觸。”
她像一位冷酷的女王,将林霁囚禁在用物質剝奪和精神高壓構築的孤島堡壘中,隻保留一條通往奧數聖殿的單行道。她要用這最後的戰場,用那塊染血的金牌無法企及的、更高的榮耀,來證明自己道路的唯一正确性,來碾碎林霁所有“錯誤”的選擇和情感。
林霁沉默地承受着這一切。他像一台設定好程序的精密機器,在書桌前運轉。草稿紙上堆疊着複雜的公式,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是孤島裡唯一的聲響。手腕上被紗布覆蓋的咬痕依舊隐隐作痛,卻成了他連接外部世界的唯一真實印記。他偶爾會停下筆,指尖無意識地撫過紗布粗糙的表面,鏡片後的眸光沉靜,卻像暴風雨前壓抑的海面,蘊藏着無聲的驚雷。
他知道,決賽,是母親為他設下的最終角鬥場,也是他唯一能正面反擊的、僅存的陣地。他必須赢。不僅要赢,還要赢得毫無争議,赢得光芒萬丈!隻有站在那至高的領獎台上,他才擁有足夠的分量,去撼動母親那座冰冷的王座,去為他和陸燃的未來,掙得一線生機!
決賽日,清晨。
天空陰沉,飄着冰冷的細雨。
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停在林家公寓樓下。司機面無表情地拉開車門。林霁穿着熨帖的校服,背着裝了準考證和必要文具的包,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平靜地坐進後座。他像一柄即将歸鞘的劍,斂去了所有鋒芒,隻剩下純粹的、冰冷的專注。
車窗隔絕了細雨和窺探的目光。車子平穩地駛向決賽場地——南城大學中心禮堂。
禮堂門口早已人頭攢動。來自全國各地的數學天才少年們,或緊張或興奮地聚集着。陪同的老師、家長,還有維持秩序的志願者,構成了一幅充滿希望與壓力的畫卷。記者們架着長槍短炮,試圖捕捉一些花絮。
林霁下車,無視周圍投來的或好奇、或敬畏、或夾雜着複雜議論的目光。他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目光穿透人群,精準地投向禮堂入口。那裡,是戰場。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如同炮彈般從人群中沖出,帶着一身未幹的雨氣和風塵仆仆的味道,直直地擋在了林霁面前!
是陸燃!
他渾身濕透,頭發淩亂地貼在額前,校服外套皺巴巴的,臉上帶着奔跑後的紅暈和無法掩飾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燃燒的炭火!他大口喘着氣,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
“林…林霁!” 陸燃的聲音帶着喘息,卻異常堅定,甚至帶着一絲破釜沉舟的兇狠。
司機和旁邊的“保安”立刻警惕地上前,試圖阻攔。
林霁擡手,示意他們停下。他的動作很輕微,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司機和保安頓住腳步。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這兩人身上!空氣仿佛凝固了。記者們的鏡頭敏銳地對準了他們!這可是風暴中心的兩位主角!決賽前當衆碰面?!
“你來幹什麼?” 林霁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目光落在陸燃濕透的肩膀和濺滿泥點的褲腿上。
“我…” 陸燃深吸一口氣,無視周圍無數道探究、審視、甚至惡意的目光,他猛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用塑料袋包裹了好幾層、還帶着他體溫的東西,不由分說地塞進林霁手中!動作有些粗魯,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和急切。
“拿着!” 陸燃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量,“我知道那老巫婆斷了你所有路子!這個…拿着!别問哪來的!幹淨錢!夠你用一陣子!還有…” 他飛快地從另一個口袋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片,也塞了過去,“…這上面…是我…我抄的…周小野他爸認識的一個老中醫的電話…專治…專治咬傷…不留疤…” 他的聲音說到最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别扭和微顫,眼神飛快地瞟了一眼林霁手腕被衣袖遮蓋的地方。
林霁低頭,看着手中那個帶着陸燃體溫和雨水濕氣的包裹,還有那張字迹歪歪扭扭卻異常認真的紙條。包裹裡,是厚厚一沓現金。皺巴巴的,有零有整,顯然是一點點湊起來的。紙條上的字,像小學生的筆迹,卻一筆一劃,力透紙背。
一股極其陌生的、洶湧的熱流,瞬間沖垮了林霁用絕對理性築起的堤壩!冰冷的心髒像是被滾燙的熔岩包裹,灼痛感伴随着一種滅頂的酸楚,直沖眼眶!他攥緊了手中的包裹和紙條,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這個傻子…
這個自己還在泥潭裡掙紮、奶奶還躺在醫院裡、被千夫所指過的傻子…
竟然拼湊出這樣一筆錢,冒雨跑來,隻為給他送一點微不足道的“路費”和一張…治療咬痕不留疤的紙條?
“陸燃…” 林霁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帶着一絲壓抑的沙啞。
“閉嘴!聽我說完!” 陸燃猛地打斷他,眼神兇狠地掃視了一圈周圍豎起耳朵的人群和閃爍的鏡頭,像一頭護食的孤狼,“老子不管什麼決賽不決賽!老子隻知道,你林霁,今天!必須!給老子赢!赢得漂漂亮亮!亮瞎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的狗眼!”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近乎咆哮的、宣洩般的孤勇和信念,響徹在禮堂門口:
“你不是要戰場嗎?!這就是你的戰場!拿着老子的錢!用你那個比鑽石還硬的腦子!給老子轟平它!!”
“讓所有人看看!你林霁!選的路!沒錯!!”
“也讓那個老巫婆看清楚!她想用這破考試壓垮你?!做夢!!!”
吼完,陸燃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胸膛劇烈起伏。他不再看林霁,猛地轉身,帶着一身未幹的雨水和泥濘,撞開擋路的人群,像來時一樣,一頭紮進了冰冷的雨幕中!背影決絕而狼狽,卻又帶着一種說不出的、頂天立地的氣勢!
整個禮堂門口,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陸燃這突如其來的、充滿粗粝力量和熾熱信念的宣言震住了!記者忘了按快門,老師忘了維持秩序,考生忘了緊張…
林霁站在原地,手中緊緊攥着陸燃塞來的包裹和紙條。雨絲飄落在他的發梢、肩頭。他透過鏡片,看着陸燃消失的方向,看着那片被雨水模糊的、喧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