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宏那件帶着室外寒意的羊絨大衣披在肩頭,沉甸甸的,像一層無形的铠甲,隔絕了書房裡殘餘的冰冷和絕望。林霁僵硬地站在原地,鼻尖萦繞着大衣上陌生的、混合着高級煙草和雪松的清冷氣息。父親的氣息。如此近,又如此遙遠。
他看着父親高大挺拔的背影走向客廳中央的母親,看着那幾個如同影子般沉默卻帶着鐵血氣息的黑衣人将母親隐隐圍住,看着母親陳婉那張永遠精緻從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如此明顯的驚惶和失态。
“林振宏!你…你想幹什麼?!” 陳婉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強行維持着最後的體面,“我在管教我們的兒子!你看看他!看看他都變成了什麼樣子!被那個混混…”
“閉嘴。” 林振宏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冰冷的剃刀,精準地切斷了陳婉所有試圖辯解的話語。他甚至沒有回頭看她,目光依舊鎖定在林霁身上,深邃的眼眸裡翻湧着複雜的情緒——滔天的怒意、冰冷的審視,以及那深藏于底、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遲來的痛惜。
“體面,陳婉,我給過你。” 林振宏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磐石,每一個字都砸在冰冷的地闆上,“但你不配用它來掩蓋你的瘋狂和控制欲。更不配用它來傷害我的兒子。”
“你的兒子?!” 陳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尖銳起來,“他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是我嘔心瀝血培養的!是我給他規劃了最好的路!是你!林振宏!是你這個永遠缺席的父親!是你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叛逆!忤逆!自甘堕落!和一個垃圾攪在一起…”
“夠了!” 一聲壓抑着巨大痛苦的嘶吼猛地響起!
是林霁!
他不知何時已經取下了破碎的眼鏡,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裡面燃燒着被徹底點燃的憤怒和委屈!他猛地向前一步,肩膀上的大衣滑落在地也渾然不覺。
“他不是垃圾!” 林霁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手指直直地指向陳婉,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激烈地、正面地對抗自己的母親,“陸燃他救過我!在所有人都冷眼旁觀的時候!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奶奶是他唯一的親人!你所謂的規劃?!是把我當成你炫耀的勳章!是你維系階層優越感的工具!是你用來填補你空虛人生的提線木偶!!”
他積壓了十幾年的委屈、憤怒、不被理解和被操控的痛苦,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
“你問過我想要什麼嗎?!”
“你知道我每天對着那些冰冷的公式是什麼感覺嗎?!”
“你知道我看着别人有父母陪着打球、野餐,而我隻有一張精确到分鐘的時間表是什麼滋味嗎?!”
“你知道…你知道我手腕上這道疤是怎麼來的嗎?!” 林霁猛地撸起袖子,露出那道粉色的、清晰的齒痕,如同控訴的烙印,“是陸燃咬的!但那是為了救我!為了阻止我被他那個人渣父親拖入深淵!而你!我的母親!在我最需要保護的時候,你在哪裡?!你在忙着計算我的價值!忙着用你的‘體面’來勒死我!”
林霁的聲音哽咽了,淚水終于沖破了冰冷的防線,洶湧而出,混合着臉上的紅腫和嘴角幹涸的血迹,狼狽不堪,卻帶着一種玉石俱焚的悲壯和真實。
“你隻在乎你的規劃!你的面子!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你隻在乎我是不是按照你設定的軌道運行!一旦偏離,你就用最殘忍的方式把我拉回來!或者…直接毀掉!就像你現在要毀掉陸燃和奶奶一樣!你才是瘋子!你才是那個最可怕的控制狂!”
整個客廳陷入一片死寂。
陳婉被林霁這從未有過的激烈控訴徹底震住了,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看着兒子臉上縱橫的淚水,看着他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疤痕,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恨意和絕望…她精心構築的、關于“完美母親”和“完美兒子”的幻象,在這一刻被林霁親手撕得粉碎!
林振宏靜靜地聽着,看着。他看着兒子崩潰的控訴和洶湧的淚水,看着妻子慘白失語的臉,看着地上那件滑落的大衣…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處,翻湧的怒意之下,那絲痛惜終于清晰起來,混合着一種遲來的、沉重的愧疚。
他錯過了太多。
錯過了兒子的成長。
錯過了他沉默下的掙紮。
錯過了他冰冷外表下的脆弱和渴望。
也錯過了…他幾乎被自己妻子逼上絕路的瞬間。
林振宏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翻湧的情緒。他沒有去安撫林霁,也沒有再斥責陳婉。他彎腰,撿起地上那件屬于他的大衣,動作沉穩地再次披在林霁顫抖的肩膀上,這一次,他用手掌在兒子單薄的肩頭,極其短暫卻有力地按了一下。
一個無聲的、卻重逾千斤的動作。
一個遲到了十幾年的、屬于父親的支撐。
然後,他轉身,目光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掃過那幾個黑衣人:“帶夫人回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探視,不準對外聯絡。看好她。”
“是!” 黑衣人聲音整齊劃一,帶着絕對的服從。
陳婉還想掙紮,但被黑衣人無聲卻不容抗拒地“請”了出去。她回頭看向林霁和林振宏,眼神裡充滿了不甘、怨毒和一絲被徹底剝奪掌控權的恐懼。
客廳裡隻剩下林振宏和林霁父子二人。
空氣依舊凝重,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瘋狂和絕望感,似乎随着陳婉的離開而消散了一些。隻剩下林霁壓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聲,在空曠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和脆弱。
林振宏沒有立刻說話。他走到沙發前坐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銀質的煙盒,取出一支煙,卻沒有點燃,隻是拿在手裡無意識地摩挲着。他看着站在客廳中央、肩膀還在微微顫抖、無聲流淚的兒子,那紅腫的臉頰、破碎的眼鏡、手腕上的齒痕,還有那洶湧而出的、屬于少年人的委屈和痛苦,像一根根針,紮在他堅硬如鐵的心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這個看似冷漠、強大、完美的兒子,内裡早已傷痕累累,瀕臨崩潰。
“過來。” 林振宏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卻又比之前少了幾分冰冷,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生澀的溫和。
林霁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慢慢擡起頭,透過模糊的淚眼看向父親。父親坐在那裡,身影依舊如山嶽般沉穩,但那雙看向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再僅僅是審視和威嚴。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挪了過去,在沙發另一端坐下,離父親很遠。
林振宏看着他刻意保持的距離,摩挲煙支的手指微微一頓。他沉默了片刻,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張律師涉嫌多項刑事犯罪,證據确鑿,已經被刑事拘留。他指使醫院轉移病人的指令無效,人已經被攔下。”
“那個動手打人的,是張文私下雇傭的黑保安,也進去了,故意傷害跑不了。”
“醫院那邊,我調了專家組過去,你同學的奶奶,會得到最好的治療,費用不用擔心。”
“至于那個叫陸燃的孩子…” 林振宏頓了頓,目光落在林霁手腕的齒痕上,“傷得不輕,後背肋骨骨裂,内髒有輕微震蕩出血,專家組一起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