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在彙報工作，語氣平靜無波，卻條理清晰，精準地解除了林霁此刻最恐懼的幾大危機。沒有詢問，沒有解釋他是如何做到的，仿佛這一切對他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林霁怔怔地聽着，洶湧的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止住。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劫後餘生的茫然充斥着他的胸腔。父親…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解決了？解決了母親瘋狂反撲下幾乎緻命的殺招？解決了困擾他多日、幾乎将他逼入絕境的難題？

這就是…真正的力量嗎？

一種超越母親掌控的、更加深沉、更加直接、如同鐵幕般碾壓一切的力量？

“謝…謝謝…” 林霁的聲音幹澀沙啞，帶着濃重的鼻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句感謝，是發自内心的。不僅僅是為了陸燃和奶奶，也是為了自己…為了父親在最後關頭出現，阻止了他的自毀。

林振宏摩挲煙支的手指停了下來。他看着兒子紅腫臉上殘留的淚痕和那雙依舊帶着驚惶和迷茫的眼睛，心中那絲遲來的愧疚再次翻湧。他沉默了幾秒，将未點燃的煙放回煙盒，聲音放緩了些，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嘗試溝通的生硬：

“手腕上的傷…還疼嗎？”

林霁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手，将手腕藏進衣袖裡，搖了搖頭：“不疼了。”

又是一陣沉默。父子之間十幾年的隔閡和陌生，并非幾句話就能消融。巨大的信息量和情緒的劇烈波動，讓林霁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他靠在沙發背上，閉上眼睛，身體依舊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林振宏看着他疲憊脆弱的樣子，最終沒有再追問。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對守在外面的一個黑衣人低聲吩咐了幾句。很快，那個黑衣人拿着一個全新的、未拆封的手機盒和一個冰袋走了進來，恭敬地放在林霁面前的茶幾上。

“新的手機，卡已經辦好。” 林振宏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沉穩，“裡面有周小野和醫院的緊急聯系方式。冰袋，敷臉。”

他頓了頓，看着林霁緊閉的雙眼，補充道：“收拾一下，跟我去醫院。”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走出了客廳，将空間留給了林霁。

林霁緩緩睜開眼睛，看着茶幾上嶄新的手機和散發着寒氣的冰袋。他拿起冰袋，冰冷的觸感刺激着紅腫火辣的臉頰，帶來一絲麻木的清醒。他拆開手機盒，嶄新的屏幕映照出他此刻狼狽不堪卻又帶着一絲微弱希冀的臉。

他點開通訊錄，裡面果然隻有兩個号碼：一個标注“周小野”，一個标注“市醫院王主任”。

他猶豫了一下，手指顫抖着，撥通了周小野的号碼。

電話幾乎是秒接。

“喂？！誰？！林學霸？！是你嗎林學霸？！” 周小野帶着哭腔、焦急萬分的聲音立刻炸響在聽筒裡。

“是我。” 林霁的聲音依舊沙啞。

“林學霸！！你終于有消息了！！嗚嗚嗚…燃哥…燃哥他…” 周小野的聲音哽咽得說不下去。

林霁的心猛地揪緊：“他怎麼樣？！”

“他…他吐血了！後背挨了好幾下！醫生說是骨裂…還有點内出血…現在在手術室外面觀察…他…他一直念着你名字…不肯睡…” 周小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有奶奶…奶奶還在ICU…剛才吓死我了…那些人沖進來…燃哥他…”

“我馬上到。” 林霁打斷他，聲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告訴陸燃，我沒事。讓他撐住，等我。”

挂斷電話，林霁深吸一口氣。他拿起冰袋用力按在臉上，冰冷的刺痛感讓他更加清醒。他站起身，将父親的大衣仔細穿好，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和衣領，盡管臉上的紅腫和破碎的眼鏡無法遮掩。

他走出客廳。林振宏的車已經等在樓下。父親坐在後座，車窗降下一半，指間夾着一支點燃的煙，煙霧缭繞中，側臉輪廓冷硬如鐵，目光沉沉地望着遠方，不知在想什麼。

林霁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狹小的空間裡彌漫着煙草的氣息和父親身上那種沉穩而強大的壓迫感。

車子平穩地啟動，駛向市中心醫院。

一路無言。隻有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音和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林霁靠在椅背上，冰袋按着臉頰，閉着眼睛。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巨大沖擊讓他昏昏沉沉，但心中卻翻湧着前所未有的複雜情緒。

對母親極緻的憤怒和心寒。

對父親從天而降的震撼和…一絲微弱的、不敢确認的依賴。

對陸燃傷勢的揪心和擔憂。

還有一絲…塵埃落定般的虛脫。

父親如山嶽般的身影擋在了他和母親瘋狂的刀刃之間，為他撐起了一片暫時安全的天空。但這片天空能支撐多久？母親絕不會善罷甘休。沈硯那個陰魂不散的毒蛇也還在暗處。他和陸燃的未來，依舊布滿了荊棘。

手腕上，那道粉色的齒痕似乎又在隐隐發燙。

陸燃…

撐住。

我來了。

這一次，我們不再是一個人戰鬥。

車子駛入醫院大門。刺鼻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新的戰場，就在眼前。而這一次，他身後，第一次有了名為“父親”的依靠。盡管這依靠，遲到了太久，也依舊帶着冰冷的鐵幕氣息。但，終究是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