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柳溪鎮，還帶着幾分寒意。清晨，薄霧籠罩着鎮口蜿蜒的青石闆路，石闆縫隙裡，幾株嫩草已悄然探出頭，沾染着晶瑩的露珠。

“吱呀——”

臨河一間酒肆的窗戶被推開，聲音在寂靜的清晨裡傳得老遠。門楣上懸着一塊木匾，刻着三個清隽的字——忘憂居。

宋沅此刻正費勁地将酒壇從地窖抱出。

“阿姐！”

聲音從堂間傳來，緊接着，一個穿杏子黃夾襖的少女走了出來。約莫十四五歲，梳着雙丫髻，還帶着點稚氣，是宋滿。

她手裡拿着一塊抹布，看見宋沅的動作，立刻小跑過來，“哎呀這個我來搬嘛！你的舊傷，陰雨天莫不是又要酸？”

宋沅側頭看她：“哪有那麼嬌氣，老毛病，早習慣了。”她借着巧勁把酒壇挪到了牆根放穩，“去把櫃台再擦一遍，今日‘松苓釀’該開新壇了。”

“好嘞！”阿滿應着，麻利地轉身鑽進店裡，動作輕快得像一陣小風。

忘憂居臨河，三間屋子打通，前院寬敞。推開木門，酒香便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門外的料峭。香氣先是新糧蒸熟的清甜，接着是窖藏陳釀的厚重，最後，如同雪後初霁松林的清冽氣息悠開，纏繞鼻尖，沁人心脾。

這便是忘憂居的鎮店之寶——松苓釀。

堂内陳設簡單幹淨，幾張榆木方桌，一些條凳，數把小椅，靠牆是一溜半人高的酒壇，泥封嚴實，壇身上用墨筆寫着“新糧”、“兩年陳”、“松苓”等字樣。最深處是櫃台，後面整面牆的木架上，排滿了大小不一的酒瓶和待沽的散酒壇子。

宋沅走到櫃台後，目光掃過架上那些貼着紅紙标簽的酒瓶，指尖拂過其中一個深褐色陶瓶，标簽上寫着“松苓釀·春分藏”，然後輕輕移開。便開始整理旁邊的一摞賬本，她翻開最上面一本，專注地記賬，窗外透進來的微光映着她低垂的眼睫，在清瘦的臉頰上投下兩彎小小的陰影。

“阿姐，”阿滿擦完桌子，又跑過來，歪着頭看她記賬，眼裡滿是崇拜，“你記性可真好，去年臘月裡，東街張屠戶賒的那三斤燒刀子，還有上個月初七陳貨郎多付的十個銅闆，都記得一清二楚呢！”

宋沅筆下未停，“糊口的營生，馬虎不得。”目光卻從賬本上擡起，越過阿滿的肩膀，投向門口。霧霭似乎又散開了一些，石闆路上已有了三三兩兩的人影走動。

柳溪鎮的一天，在這松苓釀的香氣裡，蘇醒了。

日頭漸漸爬高，驅散了清晨最後一點薄寒。忘憂居裡開始熱鬧起來，幾張桌子很快坐滿了熟客，大多是鎮上營生的手藝人、小販，也有幾個路過的行商。

“宋老闆，老規矩，一碟鹽煮豆，二兩燒刀子！”一個腳夫剛卸完貨，帶着一身汗氣在門口椅子上坐下，嗓門洪亮。

“诶。”宋沅應了一聲，轉身從靠牆的酒壇裡利落地打出一提燒酒，倒入粗陶碗。動作行雲流水，酒線拉得又細又直，穩穩落入碗中，一滴未灑。

“宋老闆這手倒酒的功夫，”旁邊一個花白胡子的老篾匠嘬了一口酒，眯着眼贊道，“瞧着就舒坦！”

“趙老爹謬贊了。”宋沅将酒碗放在腳夫面前，又端上一小碟冒着熱氣的鹽煮青豆。

阿滿在幾張桌子間穿梭，添酒、送小菜，臉上始終挂笑。“張嬸兒，您的松苓釀溫好啦，慢用……劉大哥，新出的醬牛肉給您切一盤嘗嘗鮮？”

她手腳麻利，嘴又甜，鄰裡熟客們都很喜歡她，不時有人笑着逗她兩句。

“滿丫頭，越發水靈了！過兩年可以給你說婆家咯～”

“呸呸呸！張嬸兒盡瞎說！我要跟着我阿姐，把咱們忘憂居開得紅紅火火！”阿滿叉着腰，故意鼓着腮幫子，惹得衆人一陣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