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風苑的秋意漸濃,宋沅坐在矮榻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頸間的玉墜。這幾日,百裡琂似乎刻意與她保持着距離,除了陳老每日雷打不動的診脈,阿滿講述着苑中趣事,以及侍女們周到的侍奉,她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雲州驿館内,趙霁珩獨自坐在書案後,燭火跳躍,案頭攤開着兩份快馬加鞭送來的密報,墨迹猶新。第一份詳述柳溪鎮忘憂居火起當日的蹊跷。第二份來自邺都暗探:崔府二老爺崔紹近日密信往來異常頻繁,其心腹管事頻繁出入城西墨韻齋——一個專司模仿筆迹、僞造書信的地下場所。
趙霁珩合上密報,之前的推測被進一步證實。宋沅,極可能就是四年前“失蹤”的崔氏女郎崔泠。而柳溪鎮的殺機與邺都的流言,手法如出一轍,目标明确。
“備馬。”趙霁珩霍然起身,“去松風苑。”他必須趕在崔氏的“關懷”變成枷鎖前,為那個深陷漩渦的女子争取一絲轉機。
通往雲州城的官道上,懸挂着崔氏古老蟠螭家徽的馬車疾馳,揚起滾滾煙塵。車内崔紹閉目養神,手中把玩着靖王賜下的羊脂玉佩。
“百裡琂啊百裡琂,”崔紹心中冷笑,“你以為将人藏在雲州别苑,就能高枕無憂?我宗血脈,豈是你一個外姓人能拿捏的籌碼?今日,老夫便要敲開你的松風苑大門,看你如何抵擋這煌煌之勢。” 他早已盤算好,隻要确認是崔泠,便以“保護嫡脈女郎、徹查當年失蹤真相”為由,強行将人接回崔家。到了崔家,便任由他和靖王拿捏。百裡琂若敢阻攔,便是與崔氏為敵,想到此,崔紹眼中閃過狠厲和。
聽松堂内,百裡琂端坐主位,目光全落在手中一份攤開的卷宗上。堂下客位,坐着一位古闆嚴肅的老者,正是崔氏地位尊崇的三叔公崔巍。
崔巍率先打破沉默,“老朽奉宗祠之命,千裡迢迢而來,隻為求證一事。近日邺都流言四起,言道貴府雲州别苑之中,住着一位形貌酷似我崔氏四年前失蹤女郎的女子。此事關乎我族血脈,茲事體大,還請家主坦誠相告,釋我族人之疑。” 字字句句都帶着宗族大義壓迫。
百裡琂放下卷宗,目光迎上崔巍的視線,“巍老言重了。琂府中确有客居養傷之人,乃琂一位故交之後,與崔氏并無瓜葛。坊間流言,捕風捉影,多為好事者杜撰,豈能輕信?”
“哦?故交之後?”崔巍撚着長須,“家主一句并無瓜葛恐難服衆。老朽既受族中所托,必要親眼一見,方好回去複命,平息物議,也免得……傷了彼此和氣。”
門外管事恭敬通傳:“禀家主,都察院趙大人求見。”
崔巍眉頭微蹙。
幾乎同時,另一名管事疾步入内:“家主,崔氏二老爺崔紹持拜帖,已至苑門。”
崔巍那句“親眼一見”的強硬要求尚在回蕩,趙霁珩的求見與崔紹抵達的通傳便接踵而至。
“今日松風苑倒是貴客盈門。請趙大人和崔二爺進來。”他刻意将“崔二爺”三字咬得輕緩,點明其身份,與代表宗祠的崔巍截然不同。
崔巍眉頭鎖得更緊,對崔紹的到來似不意外,卻未必全然贊同。
崔紹昂首闊步踏入,目光先是飛快地掃過崔巍,确認其在場,随即落在主位的百裡琂身上,拱手道:“賢侄别來無恙,聽聞巍叔在此,小侄特來拜見,也順道……看看我那位流落在外、吃盡苦頭的侄女是否安好。”他直接将“侄女”身份扣了下來,不給百裡琂任何模糊的空間。
趙霁珩緊随其後,青色官袍襯得他面容冷峻,拱手道:“百裡家主,崔老,崔二爺。在下前來,實因剛收到緊要線報,關乎近日甚嚣塵上的流言,以及柳溪鎮那場慘絕人寰的人為縱火案。其中牽涉,恐與在座諸位關切之事,乃至崔氏宗族内部,息息相關。”
崔巍眼中精光暴漲:“趙大人此言何意?”
崔紹心頭一緊,強笑道:“柳溪鎮縱火?這與崔氏尋人有何幹系?趙大人莫要危言聳聽,混淆視聽。”
百裡琂沉聲道:“趙大人既有所得,不妨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