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驚雪見此,眼睛紅了,他轉身離開,将空間留給他們兩個。
明明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可不知道為什麼,楚非晚開心的想要哭,方才止住的眼淚再次忍不住簌簌落下,正好落在林清許的臉頰上。
這淚水太滾燙了。
燙的林清許睜開了眼睛。
那略微迷茫的眼睛,呆呆地盯着楚非晚看了許久,逐漸清明,眉眼間随之浮現點點欣喜,下意識地伸出手,撫摸上愛人的臉頰,聲音艱澀:“你……終于……回來了啊……”
楚非晚哽咽着點頭:“回來了,我回來了……”
“太好了。”
隻是他回來了,有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他沒想到,爆炸的瞬間,不顧一切沖他撲過來,擋在他身前的竟然是賀寶安這個傻子。
那個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面叫清許哥哥,會給他抓蝴蝶讨好他,會把自己以為最好吃的山茶花酥留給他,自己卻餓着肚子的蠢貨。
自己是這樣嫌棄他,厭惡他,讨厭他,不耐煩他。
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撲上來,為他擋住所有。
而他雙耳轟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無止無休的黑暗之中,有溫熱的液體從身上流來,一點一點地染紅他的衣衫。他感受着賀寶安溫熱的身體,一點一點變得冰涼,聽那個傻子的傻話,明明他已經疼的說不出話來了,還要安慰他——
清許哥哥,我不疼的,我一點都不疼的。
清許哥哥,一直都是你保護我,這次換我來保護你。
清許哥哥,你怕黑嗎?
我好像有點怕。
我有點疼。
清許哥哥,我好困啊,我想睡一會,可以嗎?
清許哥哥,我最喜歡你啦。
清許哥哥,我要是死了,會不會吓到你啊?
清許哥哥,下輩子,我想聰明點,這樣我就知道,你為什麼不理我了。
因為你有時候對我好,有時候又不喜歡我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但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清許哥哥,我困了,我就睡一小會。
等馬上有人來了,你再叫醒我好不好?
再見了,清許哥哥……
羞愧,自責,難過,傷心,崩潰,絕望。
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京都城。
他感覺自己疼的快要死掉,快要炸開,像是有無數把尖刀往他的心口戳,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大概是因為,賀寶安隻是一個心性純良的傻子。
而自己卻把他當成一個工具,卻忘記了,他隻是一個笨蛋,一個傻子,一個心智隻有六七歲的傻子。
至純至善,方才是緻命一擊。
多日來的壓抑,國破家亡時的崩潰,朋友的死亡離去。
那積壓在林清許心裡多年的委屈如潮水一般傾瀉,将他籠罩,于是眼淚越來越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他死地抓着楚非晚的衣服,不顧身上的傷,撲到楚非晚的懷裡,哭的不能自已。
“你怎麼才來啊……”
“楚非晚,我以為我等不到你了。”
“楚非晚,他們都死了,全都死了,可是我救不了他們。”
“我沒有辦法救全部的人,我連我的至親都救不了。”
“楚非晚,我好疼,我的心好疼,我好難過,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楚非晚攥着他的手,眼淚也忍不住往下落,沙啞着聲音,不斷地安撫着:“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回來晚了,是我回來晚了。”
“清許,你已經盡力了,他們不會怪你的。沒關系的,沒關系的,我們以後能救更多的人,好不好?”
“不疼了,不疼了,我會保護好你,沒有人能把你從我身邊奪走,我不會再讓你疼了。”
動蕩九州,漂泊的世道,迷惘的未來。
他們就站在那裡,不知是誰家的孩子,沒了大人,隻能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站起來,然後再摔倒,最後跌跌撞撞地走向未來。
像是兩隻孤立無援的幼獸。
百般滋味,盡在心頭。
可是能怎麼辦呢?
他們得扛起來,慢慢走。
這條路注定充滿無盡的離别和遺憾。
他們甚至都沒有好好道過别。
不知道過多久,林清許終于發洩幹淨自己的情緒,眼淚也逐漸止住,意識回籠,他紅着眼睛看着楚非晚,打着哭嗝,身子一顫一顫的道:“你怎麼也哭了?”
楚非晚抹眼淚,低聲道:“我聽見消息時,特别的害怕,我恨不得殺光那些西洋人,可是我最恨的還是我自己,明明……明明知道懷城有危險,還是要将你留在這裡,我應該帶你走的!”
“你不會的。”林清許搖頭,“因為你是個大英雄,不會為了兒女私情不顧大局的,隻有這樣的你,才是我的心上人。”
林清許向來含蓄,稍有過界,就會面紅耳赤,如今好像不一樣了。
楚非晚:“清許你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林清許低聲道:“經過這次事情,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先到來,所以我得趁現在告訴你——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3】。
“楚非晚,我現在特别想要長命百歲,因為我想和你百年好合。”
“想和你并肩作戰,趕走西洋人。”
“然後……和你有個家。”
“你願意嗎?”林清許道。
楚非晚斬釘截鐵,神色激動道:“願意,我願意的不行,我特别的願意!”
林清許笑起來,心裡又酸又甜:“那可真是太好了。”
沒有什麼比心上人和自己心意相通更美好的事情了,尤其是在這個年代。
他們擁抱在一起,說了很久很久的話。
直到精神不濟,身體也疲憊的不行,林清許這才不說了,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溫聲道:“非晚,我困了,你上來陪我睡一覺,好不好?”看着楚非晚遲疑的模樣,林清許道,“不會壓到傷口,而且沒有你,我睡不着。”
這是實話,這些日子,他就是驚弓之鳥,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就立馬驚醒。
唯楚非晚陪在身邊時,他才能安眠。
大概這是心上人給予的安全感。
楚非晚何嘗不是呢?
他愛林清許入骨,恨不得将他揉進自己的懷裡,藏進自己的骨血裡。
如今經過此番變故,他恨不得打造一條金鍊子,将人鎖起來才好,最後将他吞吃入腹,才能真正緩解自己的後怕。
于是楚非晚小心翼翼地上了床,擁着林清許入了懷,讓他枕在自己的臂膀上,又低頭在林清許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再替他掖好被子:“那你睡吧,我就在旁邊,我陪着你呢。”
“若是不舒服就告訴我,知道嗎?”
“好。”林清許蹭了蹭楚非晚的心口,滿是依賴。
鼻尖萦繞着熟悉的味道,感受着熟悉的溫度,還有心髒熟悉的跳動節奏,讓林清許很快昏昏沉沉睡過去。
兩個人相擁入眠,窗簾被微風輕撫,搖搖晃晃,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們的身上,暖洋洋的,十分溫馨,又有些尋常,像是一個普通平常的午後。
可隻有他們知道,這尋常平靜的日子,在這個槍林彈雨的時代有多麼珍貴。
不過沒關系。
等他們醒來,再執手,收拾舊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