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悉你别瞅了,凍死我了,咱回去吧,”舍友凍得可勁兒跺腳,“身上早吹沒味兒了,回家你媽絕對聞不出來。”
翟悉戴着套頭的針織帽,耳朵裹在裡頭,舍友的話聽得有點模糊,就随便“嗷”了一聲回應。
八橋山山體不高,不足兩百米,爬上來用不到半小時,但從山頂往南看,東央大學的全貌盡攬眼中,翟悉看着在隆冬臘月裡還綠着的那塊籃球場,有點心動。
同樣的場地放在十八中就是擺設,下課去打球讓紀檢部逮到還會扣分,他也是被逼無奈,實在想打球了才會混進東央大學跟他哥實驗室的那夥人一塊過把瘾。
舍友等了會兒不見他動,急得嗷嚎:“操,凍得我牙都打顫,你還走不走了?”
“你們先走吧,”翟悉隐約聽到他們說走,就拎着帽尖往上拽,露出來紅得刺眼的一雙耳朵,“我去東大找我哥打會兒球。”
“那我們先下了。”
他們回家是從北面原路返回,而去東大得走南邊,翟悉揚手喊了句“拜”,轉身就踏上了另一條平緩的台階。
現如今出入校園全都是清一色的刷臉,但高等學府可比他們破高中正常得多,沒那麼嚴,緊跟着前面的人假裝是一夥的就能混進去。
翟悉到他哥實驗室樓下就止步不前了,這兒也有刷臉閘門,但正值工作時間門口格外冷清,沒人出入。
他隻好給王玉儒發微信:哥,我在你實驗樓下邊,打球去不?
很快,手機震了一下。
-王玉儒:外面零下七度,打球凍手。
這倒是讓翟悉猛然間醍醐灌頂——上回來這打籃球還是秋高氣爽,今天一時興起就闖了進來,忘了這茬了。
那豈不是白來一趟。
右手舉手機久了,似乎也被寒氣侵蝕,翟悉把手機倒騰到另一隻手裡,活動了一下僵硬又麻痹的手指。
打完球瘾是過了,但估計這手也就廢了。
-翟悉:那我回去了。
誰料王玉儒竟發來一句:打羽毛球嗎?
東大倒是有所羨煞旁人的羽毛球館,可翟悉隻喜歡在熟悉的領域稱王稱霸,小球他沒怎麼涉獵過,放在平常他絕對是避而遠之。
但來都來了不幹點啥總覺得有點荒廢時光,想必他哥也是這麼想的,翟悉思索一二,誠懇地回答:去打也行,但我不會。
-王玉儒:沒事,好上手,打兩下就會了。
臨近年關,本科生早就回家過神仙日子去了,學校裡隻剩下苦哈哈的研究生,翟悉站在提示校内行車減速的路牌旁觀察來往學生,多數都是蓬頭垢面,行色匆匆,還不如他們高中牲有朝氣。
“等多久了。”
他循着這個沒什麼詢問意味的聲音看過去,王玉儒單肩挎着球拍袋,黑色速幹褲上的龍騰圖案在日光照射下格外耀目。
“沒多久——你同門呢?他們不去打嗎?”之前都是一群人叽叽喳喳抱着個籃球去球場,看到這次王玉儒形單影隻,翟悉有點懵。
王玉儒掃他一眼:“還不到打球的點兒。”
言外之意,就是你來的不是時候。
翟悉來打球的另一重意圖就是想湊個熱鬧,雖然這重目的沒達成,但他也挺能自洽:“那跟你打也行,先學學,省的在那麼多人面前出醜了。”
羽毛球館離得不遠,倆人一前一後走十分鐘就到了。
球場很安靜,隻有最角落裡有擊球聲,又輕又緩,一聽就是标準的老年聊天式打法。
“平時要預約場地,”王玉儒說,“最近沒什麼人,随便選個場打吧。”
室内好像也有冷氣入侵,翟悉被凍得渾身不帶勁。他走到最近的一塊場地上轉了轉:“這兒挺好。”
王玉儒扔給他一支球拍,順帶扯掉了外套,露出裡面那件暗粉色的羊絨毛衣。
翟悉眼梢挑了挑:“你這上衣新買的?”
“嗯。”王玉儒抛起發球,輕輕一擊把球送到了翟悉面前。
雖沒怎麼打過,可有樣學樣翟悉還是會的,再加上王玉儒的精準喂球,翟悉上道很快,連續打了五個來回才失誤沒接住球。
打了小會兒他感到渾身漸暖,就褪去身上的那層外衣。沒了束縛,殘餘在毛衣上的烤魚味四散開來,翟悉皺着眉擡起胳膊嗅了嗅,眼神卻疏地一亮。
“你這毛衣顔色還真挺好看。”重回球場,翟悉主動搭話。
“灰粉色,”王玉儒輕松接球,默了兩秒,他又說,“淘寶上的圖比這還要暗點。”
“再暗就沒意思了,這色就正好,也不騷氣,我都想試試。”翟悉說。
王玉儒笑了笑,專注打球,又不吱聲了。
跟這種悶葫蘆相處真是費勁,話都遞到嘴邊了還接不上,看來還是得跟他打直球才行。
“哥,”翟悉撿起來落在腳邊的球,直起身朝王玉儒看過去,“咱倆換換衣服呗,我想穿你那件。”
王玉儒沒有立馬答應,很安靜地站在網對面。
翟悉把球拍往胳肢窩裡一夾,走上前十指勾住羽網:“我看你們研究生穿的都老樸素了,你穿我身上這個更合适。”
此話誠然,他的衣服都是胡潤妮按照老一輩的眼光給挑的,顔色土款式舊袖口還起球,絕對當得起樸素一詞。
這會兒羽毛球館人多了些,鞋底與橡膠地闆摩擦的聲音尖銳刺耳。王玉儒瞥到鄰近的場地有女生在打,他張開嘴啞了啞聲,終還是道:“那邊有廁所,去那兒換吧。”
體育館内配備的廁所空間很小,那寬度也就夠抻着胳膊伸個懶腰。
翟悉也不是那麼莽撞的人,但畢竟對這地兒不熟,脫衣服時毛衣把眼蒙住,胳膊肘就拄到門闆上,咣的一聲響。
酸爽。
整個胳膊都不屬于他了。
他左手立馬護住肘關節,邊喊疼邊嘶哈嘶哈地倒吸涼氣,脫衣進程被中斷,軟塌的毛衣就那麼半死不活地吊在他肩膀上。
等麻筋過勁兒,他才把剩下半截衣服脫下來。
王玉儒已經脫好了衣服,抱着胳膊在等他。
胳膊上那股别扭的感覺還隐隐不退,翟悉跟王玉儒交換完衣服,又逮着右胳膊揉捏按摩了兩下。
在翟悉誇張的表演下,這已經算得上是事故程度的撞傷了,但近在咫尺的那個人卻一言不發。
翟悉忍不住啧了一聲。
不愧是沒血緣的親人,估計他今天就是胳膊撞折了那人也能心如止水并且繼續發揮沉默寡言的優良品質。
“我穿着怎麼樣?”翟悉叉着腰凹了個造型。
王玉儒掃了一眼:“可以。”
“……那我穿着了。”翟悉真心覺得王玉儒找不到女朋友是他命裡活該,誇人都不會。
兩人換完衣服就球場再戰了,翟悉已經擺脫接球小白的狀态,雖然離對打如流的階段還差很遠,但起碼現在看上去更像在跟人打球而不是被人練球了。
打球也會上頭,等到再次歇下來已經是兩個小時後。
翟悉坐在長椅上,擰開王玉儒剛從自動售貨機裡買的礦泉水,沒喝兩口,就擡起頭跟他哥顯擺:“怎麼樣,我這運動天賦是不還蠻高的?”
“嗯,”王玉儒微微彎腰,把手裡喝過的那瓶水放在翟悉身側,“進步很快。”
他一靠近,翟悉又聞到了一陣陰魂不散的烤魚味。
“你就沒聞到衣服上什麼味嗎?”翟悉問。
王玉儒卻直接跳過了這個問題,撿起擱在地上的羽毛球放入球拍套:“所以你跟我換衣服?”
翟悉喉頭一哽,緊接着就被怼笑了。
所以他也幹脆跳過問題,直爽地說:“我要是穿那身回去,叫媽聞出來,我少不了一頓毒打。”
“也是,昨天剛在家吃了,今天又出去吃火鍋。”王玉儒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今天吃的烤魚,”翟悉笑着把水放在一邊,“這味兒不挺明顯的嗎,火鍋才沒那麼腥氣。”
王玉儒聲音不高不低地說:“差不多。”
提起吃的翟悉就像觸碰到獎勵機制的瘦死鬼,十八中快把他的胃給糟蹋壞了,假期怎麼着也得吃上幾頓大餐補補。
“哎,”他手撐長凳把身子向後半仰,“等你放假了帶我去吃蹄花吧,有一家店我在抖音上刷到好幾次了……”
突然間他卡頓住,斂起神色正兒八經地問:“你們研究生到幾号放假?”
王玉儒擡了擡眼皮,不帶什麼表情地回答:“除夕。”
“啊?”翟悉難以置信,不悅寫在臉上。
王玉儒壓了壓手,意思是叫他不要那麼大驚小怪:“沒事,不放假我也能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