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禮物,翟悉并不知道該送什麼好,觀察王玉儒這麼久,他也沒捕捉到他哥有什麼所好能讓他投上一投迎上一迎。
反正他哥永遠都是那副無欲無求的樣子。
所以翟悉就憑着感覺買了,王玉儒經常戴的耳機是入耳式的,久了會不舒服,他逛了幾家實體店,最後買了一個藍灰色的頭戴式耳機。
他在店裡把玩着他哥的新耳機,兩個巴掌大小的東西就花了他六百大洋,有點貴,但貴得又很心安。不知道王玉儒給他買學習機時的心情是怎樣的,雖然肯定不會是他這樣激動和振奮,但潛在心内的無私與在意必然都是一樣。
買完耳機,翟悉在商場裡随便逛了逛,夏日酷暑奪命,室内還涼快點。
等耗到下午DIY蛋糕坊營業,他才扛着炎炎烈日走出去。
做蛋糕并不如他想象中那麼輕松,為了保證蛋糕顔值,店主還給他降低了難度,但還是做壞了好幾次,一直弄到天黑才終于湊出來個中等相貌的蛋糕。
“我免費給你再加一次時間吧,”店主都有點于心不忍,“你這個送女朋友她再生氣給我們差評可就不好了。”
“不送女朋友,”翟悉從容地封上了蛋糕盒,然後解釋,“我們兩個大老爺們的,随便湊合着吃就行了。”
“哦……哦!哦!”店主恍然間懂了什麼,轉回櫃子裡拿來幾塊裝飾巧克力,都是兩個卡通男孩舉小紅心的圖案,“那要不要再插一塊這個?”
翟悉瞥了一眼,忽然地心裡有點悶疼。
他擺擺手:“不要了。”
隻是他哥的生日,那便就好好過生日,翟悉還不想在這個結點上做這樣冒進又露骨的暗示,哪怕他真的有點想。
店主識趣地收回了巧克力,在翟悉結賬後,他微笑着鞠躬:“祝你的那位壽星生日快樂。”
翟悉聽得心裡癢癢的,“我的壽星”這個概念隻是在他腦子裡滾了一圈就讓他渾身發麻。可惜,王玉儒不是他的,兄弟之間不存在這層包含關系,沒有那種暧昧的、浮誇的、讓人忽夢忽醒的占有欲。
“借你吉言。”翟悉表情不自在地丢了一句,然後也不敢去看店主的反應,就徑自逃掉了。
從蛋糕店裡出來,翟悉直接省略晚飯,奔往國府廳。
國府廳是東央大學管轄之下的宴客廳,翟悉沒有權限進不去,就坐在飯點外院的乘涼椅上,目光在華貴雍容的主門前來回逗留。
他不知道這頓慶功宴得吃到幾點,茫然地看了會兒,才忽然想起來,可以通過其他人提前窺知一二。
問了楊子爍,才知道宴會剛開始。
-楊子爍:他說簡單說兩句,我就知道今天晚上簡單不了了。
翟悉看着手機輕輕地歎了口氣。
看樣子要等很久了。
但沒關系。晚風沒有很冷,蚊子沒有很多,肚子沒有很餓,心裡也沒有很難過。
星星都被夜色磋磨得褪了色,燈火升平的街巷裡,疲倦的人又多了一個。
翟悉不耐煩地看了眼表。
十一點半了,再過半小時就要與王玉儒的生日失之交臂了。
随着時間嘀嗒前進着,翟悉的心情愈發焦躁,他跟楊子爍發消息問“你們還沒完嗎”,但遲遲收不到回應,因此而坐立不安。
零點馬上就要到了,還有最後十分鐘。
翟悉有些無助,躁郁的情緒在秒針又轉了一圈後達到了極值。
他站起身來,給王玉儒撥去了電話。
“我在國府廳外面,”電話剛通,翟悉就迫不及待地說,“你能不能抽一點點空,出來見我。”
說完翟悉才注意到電話那邊很喧鬧,混音的DJ聲搭配着古早老歌,像是在長輩口中的不良娛樂場所。
電話裡沒有等到熟悉的聲音,翟悉開始懷疑他哥是否聽到,又重複說:“你出來一下,我在外面。”
“我馬上來。”
在一片嘈雜中,王玉儒的聲音是那樣清靜小心。
快點的話還能趕在生日這天送上禮物,翟悉平息一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吐完,就聽見電話那邊的歌聲驟然止斷,變成一句淩厲又冷漠的質詢——“那誰啊?要幹什麼去?”
下一刻,電話就被挂斷了。
翟悉舉着手機頭腦發懵,愣了好幾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個老态橫秋的男聲就是馬允森。
他開始止不住地忐忑。
想見王玉儒的心是真切的,但不想他遇到麻煩或者陷入難為之境的心也是實打實的。
翟悉打開微信,想告訴王玉儒其實也不用那麼馬上,他等到方便了再出來就行。但就這麼簡單的一段話他寫了四五遍總感覺詞不達意,删删改改兩分鐘過去了,翟悉怕來不及,直接切回電話撥了回去。
電話鈴在身邊響起。
“哥!”翟悉擡起頭,他哥就站在草坪的另一端,與他中間隔着簇及腰高的灌木叢,和月光一起,清清冷冷地照看着他,看得他心口悸動。
王玉儒把電話挂斷:“你這麼晚不回家沒事嗎?”
“我跟媽說去餘停家住,”翟悉笑了笑,“那你呢,你出來沒事吧?”
“沒事,我說出來上個廁所。”王玉儒從灌木叢的隙口穿過來。
翟悉有注意到,當王玉儒發現連椅上的禮物和蛋糕時,走路的步幅都小了一半。
他嫌墨迹,走過去抓起王玉儒的手腕,直接拉到椅子邊摁着肩膀坐下。
“生日快樂,”翟悉蹲在旁邊拆蛋糕盒,看起來有點毛手毛腳,“我知道你現在吃得都差不多飽了,但過生日總得有個儀式吧?”
王玉儒看着他,看了幾秒,伸出手來幫忙把一個翟悉扯了半天沒弄開的死結解開。
蛋糕有點醜,用的應該是動物奶油,放久了像沒骨頭一樣軟塌塌地攤開。王玉儒低着眸看了會兒,聲音很輕,輕到幾乎有些不真實地問:“是自己做的嗎?”
“對,我去店裡做的——”翟悉扒出來2和4的數字蠟燭插上去,忽然懊惱地瞪大了眼睛,“我去,火!我忘買打火機了。
“我帶了。”王玉儒從兜裡拿出來,遞給他。
翟悉哒哒兩下把生日蠟燭點燃,端起蛋糕放在王玉儒的腿上。他沒起身,順着當下的姿勢屈膝半跪在王玉儒面前,仰起頭,透過明豔的燭光,看到王玉儒有些渙散的銅褐色雙眼。
他伸手在他哥面前打了個響指。
王玉儒的眼神便緩慢地聚焦起來,落在面前的蛋糕上。他那雙眼睛難得地講起故事,低低的,又柔柔的,像燕入巢時慢聲細語的呢喃。
“那我唱了,”翟悉清了清嗓,“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翟悉唱歌很好聽,就像他的聲音一樣好聽,平時說話毛裡毛糙的還不明顯,真心軟起來聲調兒都帶着蛋糕的甜淨。
他唱完了,催王玉儒:“許願許願。”
王玉儒閉上了眼睛。
“動作叫你吃了嗎?”
翟悉笑了笑,抓起他的雙手合十。王玉儒的手有點涼,像夏天沁着冷氣的檸檬汁,翟悉的指尖覆在他手背上,世界就突然被清爽了兩秒。
等蟬鳴混着喧鬧再次湧進他腦子裡,翟悉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他不受控地哆嗦了一下,随後貪心不足地收回雙臂。
“好了。”王玉儒睜開眼睛。
翟悉還有點失神。以前跟王玉儒又不是沒有過肢體接觸,也沒這麼大反應,這次怎麼單碰了碰他的手背,就立馬魂不守舍了?
王玉儒等着他。
“啊,許完了,這麼快嗎?”翟悉眨了眨眼,“你别許太潦草了,就算事在人為,許願也要認真點兒,不然怎麼會聽到。”
“又沒人能聽到。”王玉儒笑了笑。
“以後的你會聽到啊,”翟悉把蛋糕端起來送到王玉儒嘴邊,“快吹蠟燭吧,有點風,我怕給刮滅了。”
“好。”王玉儒答應下來,輕輕地吹了一口氣,蠟燭全部熄滅了。
蠟燭熄滅後夜就突然暗下來,翟悉隻能借着月光,隐約地看清一點他哥的神情。
王玉儒側身從塑料袋裡摸出來刀叉,切之前猶豫了一下,擡頭問:“你吃嗎?”
翟悉說不吃,他跟王玉儒口味不一樣,對這些甜膩膩的東西他胃口不大,而且今晚真的餓過勁兒,完全沒有食欲。
他看王玉儒就沒再切蛋糕了,于是從他手裡奪走塑料刀具:“大晚上的你也别吃了,拿回去明天解決掉。”
“嗯。”王玉儒點點頭。
“還有——給你買了個耳機,你那個藍牙的對耳朵不好,”翟悉把蛋糕放一邊,拎起來禮物怼到王玉儒臉上,“哥,生日快樂,要一直快樂。”
王玉儒肯定早猜出來那個袋子是禮物了,所以并沒有很驚訝,隻是懵動的眼睛再次失焦,好似亂入了幾幀感動。
停了兩三秒,他才開口說:“謝謝。”
“别急這才剛熱場呢,”翟悉站起身來,像是狂風拔地,擁有着可以席卷一切脆弱的恣意,“還有個禮物要給你,你等一下。”
王玉儒愣了好幾秒,說:“好。”
他在手機上操作了一會兒。王玉儒就安靜地坐着等了他一會兒。
“你支付寶沒有提示音?”翟悉歪頭瞥了王玉儒一眼,“你看看手機。”
王玉儒拿起手機,按鍵,屏幕亮起。
“我問過嶽新冉了,他說你老師一共給你花了六萬多,我想圖個吉利,就給你轉了五個六,”翟悉說,“就是得兩筆加一下,剛剛才知道轉賬還有限額,沒法一起給你。”
王玉儒沒有說話,關上手機,站起來走到一邊。
“有了這錢,你就可以跟你導師兩清了,”翟悉都替他哥感到高興,“趁過生日這幾天徹底擺脫他,正好新的一歲新氣象。”
咔哒一聲,明光亮起。
王玉儒的唇邊燃着一點刺眼的猩紅,翟悉離他很近,立刻就聞到了香煙的氣味。
很不好聞,還帶着點侵略性質,嗆得翟悉皺起了眉。
“……”他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像是不相信王玉儒會主動在他面前抽煙似的,湊近了一點,虛着聲戰戰兢兢地喊:“哥?”
被他喊到的人緩慢地轉過身來,眸色深重地看着他。
“翟悉。”王玉儒夾着香煙的手指擡開了點,面色凝重地吐出一縷薄煙,本就朦胧的夜色又被蒙上了層面紗,翟悉更看不清也琢磨不透了。
他隻依稀看到王玉儒的嘴唇張了又合,聲音像是有延遲似地穿越重重阻隔才傳到他耳朵裡。
翟悉聽清了。
王玉儒說的是,翟悉,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