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悉吸了吸鼻涕:“你原諒我了嗎?不原諒我就不松手了。”
“從沒怪過你,要原諒什麼。”王玉儒的聲音很輕,也很平和。
“你這麼說我更不想松手了,”翟悉盯着空曠的教室,思緒開始茫然起來,“你知道嗎哥,你有時候,好的讓我心疼。”
王玉儒沒接話,等了很久翟悉還是挂在他身上沒反應,他隻好說:“那我原諒你了。”
“……哦。”聽到這句話,翟悉如墜冰窟的意識開始化凍,他緩慢地松開懷裡的人,四肢僵硬又不協調地走到一邊。
剛後悔完說了難聽的話,接着又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如此不要臉地湊上去擁抱。就是皇天老子來了都不相信他是兄弟抱一下,不知道他哥會怎麼想。
失心瘋少年求安慰嗎,還是自家小弟在撒嬌。
救命。
想撞牆。
翟悉都懷疑自己是在這個晚上突然變異了,不然怎麼接二連三做出來這麼多離大譜的事情。
“這有地方休息嗎?”還是王玉儒率先打破了沉靜。
“啊,有,”翟悉不怎麼自在地走過去打開另一間教室,教室東北角有一坨很大的懶人沙發,“房東留下來的,中午我們一般就睡在這裡。”
王玉儒點點頭,走過去搬了幾張椅子拼起來:“你睡那兒,我睡椅子。”
“你不回學校了?”翟悉問。
王玉儒很自然地回答:“難道留你自己在這嗎。”
“你要在這過夜哇,那怎麼能讓你睡冷闆凳?”翟悉瞬間精神起來,跌進懶人沙發裡蛄蛹了幾下,“沙發挺大,咱倆擠一擠呗。”
“自己睡習慣了。”王玉儒在椅子上躺下。
“哦……”翟悉有一點點小失望,“你不嫌硌得慌?”
“還好,”王玉儒偏過頭來看他,“怎麼關燈?”
“我去關。”
翟悉從沙發上跳起來,跑出去關燈,回來的時候懷裡揣着個小毛毯。
王玉儒舉着手機給他照明,看到他鬼鬼祟祟走過來的樣子,很簡單地笑了一下。
“蓋着點兒,”翟悉發現他哥在嘲笑他,把毯子丢過去,故意惡心道,“有時候他們中午睡這兒,我就趴這個毯子上面午休,可能吸了不少我的口水。”
王玉儒放到鼻子旁邊嗅了一下:“應該沒有。”
“你什麼技能,還能聞出來我口水什麼味兒?”翟悉倒頭栽進沙發裡。
“口水裡有蛋白質,久了就會有味道。”王玉儒解釋。
“哦,不知道,我沒聞過口水,”翟悉頓了頓,腦子一抽又添上了句,“也沒嘗過口水啥味。”
他說完有點緊張,恨不得把耳朵長在他哥嘴上,聽聽那人會說什麼。
但王玉儒仿佛沒聽出來這其中的暗示,淡淡“嗯”了一聲,翻過來手機看了眼,說:“睡吧,不早了。”
“嗷,晚安。”翟悉松了口氣,卻有點兒怅然若失。
王玉儒也說:“晚安。”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黎明的光穿過窗戶掉進來,把王玉儒砸醒了。
他坐起來,腰有一點酸。這一晚上都沒怎麼睡好,闆凳果然不适合當床。
翟悉還沒醒,窩在軟沙發上睡覺的情景讓王玉儒想到爺爺家的狗窩。他悄聲走出房間,找到卷簾門遙控器,按鍵打開門。
“你要走了嗎?”
循聲回看,翟悉正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來。
“早飯還沒吃,”王玉儒指着前台上戰殒的蛋糕,“我去買包牛奶。”
翟悉趕緊蹭飯:“幫我買倆包子再帶杯豆漿,”他稍微一停頓,突然鄭重其事道,“謝謝哥!”
王玉儒笑了笑:“好。”
早飯在輔導班裡吃的,王玉儒把奶油從蛋糕上刮掉,吃了點内芯面包。吃完大概七點多,乘地鐵回學校剛好還能踩點打卡。
最近一段時間他被馬允森安排幫忙審稿,堆了四五篇沒看了,這兩天準備加把勁一口氣都給審了。
作為他們組約定俗成的規矩,替馬允森審稿之前必須過問一下他的意見,這其中還暗藏玄機——例如有些競争對手團隊的文章,馬允森就會讓他們不用審了,直接拒稿。
于是王玉儒在微信上問他。
但馬允森卻隻回了兩個字:過來。
還是逃不過。王玉儒歎了口氣,起身來到馬允森的辦公室。
“老師。”王玉儒站在馬允森的電腦前,沒什麼份量地喊了一聲。
馬允森半轉躺椅,翹着的二郎腿擡了擡:“你昨天怎麼回事,以後你工作了和領導出去喝酒也撒謊早退嗎?”
王玉儒愣了愣。
他試圖緩和:“沒有老師,剛好家裡有點事,就先回去了。”
但馬允森卻重重地哼了一聲,轉過去打開待審稿件:“這個月的補貼先扣了,下不為例。”
王玉儒沒有說話,他就是突然想到翟悉經常用來罵馬允森的那個詞,雖然粗鄙,但說的很貼切。
“然後這幾篇論文,”馬允森依次點開予以指示,“這篇給過,提點兒簡單的問題……這篇正常審……這篇拒了……這一篇——”他鼠标放在作者上慢慢滑到最後,“這篇先别拒,你就提一些刁鑽的問題,給他們耗個一年半載再拒了。”
最後那篇是他們學院理論派的學生所寫,做了個小型機器人實驗,也許是用到了機器人中心的實驗器材,論文裡便帶上了秦迪的名字。
那個名字的存在,讓王玉儒一時間忘了分寸,張口便問:“為什麼?”
馬允森先是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但好像又覺得像王玉儒這樣不敢再造次的人面前說什麼也無所謂,就厭煩地指着電腦裡秦迪的名字罵起來:“這娘們這兩年風頭有點盛,給她磨一磨。”
王玉儒定定地看着電腦,不作一聲。
等馬允森把剩下的交代完,他轉身,面無表情地走出辦公室。回到實驗室,嶽新冉正在分發照片,王玉儒拿到手才知道那是昨晚的大合影,照片上所有人都一本正經地端着架子,如果忽略掉場地是商K夜場的話,還真可以把正人居子與衆星拱月的馬允森挂鈎。
隻是照片中沒有楊子爍,也沒有他。一個是餞别宴的主角,一個是曾經的背叛者。
王玉儒把照片放在桌角。
他先點開了那篇注定會被辜負的論文,仔細看了兩遍。
論文構思挺亮眼,這樣的好文章要被消耗,王玉儒替作者感到可惜。
不禁會感慨,要耐過多少不斷被延長的時間線,忍過多少晦澀的歲月,踩過多少大大小小的黴運,才能看到耕耘後的成果呢。
作者也是他們學院的學生,王玉儒想了想,從院群裡找到了他的聯系方式。
加上微信後,王玉儒提出想和他約時間探讨論文的申請。
對方欣然同意。
他們約了個會議室,王玉儒把審論文過程中想到的一些建議提出來,作者聽到這些提議宛如覓得知音,承諾會在二審之前全部改正,還要拉王玉儒去機器人中心現場觀看實驗成效。
王玉儒遲疑一瞬,擡腿跟了上去。
機器人中心的實驗場所設在三層大平台,王玉儒在實驗室門口俯瞰下去,還能瞥見一抹的機器人行走的影子,可是兩年了也僅止步于看,他從沒有機會踏足于此。
這次借着學習交流的借口,他跟着那位同學走進實驗基地。
一隻飛舞的機器人朝他滑翔過來,在距離一米左右的斜上空刹住,機身微微躬起:“機器人實驗基地歡迎您的到來。”
“幾天沒來就已經這麼智能了嗎,”帶路的同學感歎着往裡走,看見坐在操控台後面的女生,忙笑着打招呼,“師姐,我帶同學過來看看上次做的落地實驗。”
操控台後面的女同志站起身,輕輕地笑着,對王玉儒點頭緻意:“好呀,正好現在機器人沒人用。”
“那我去給他展示一下。”
王玉儒對這位師姐點了點頭,轉過去看機器人的實體仿真。
的确是一場很完美的實驗,機器人在控制之下走上既定的路線。有具體的實驗加持,王玉儒更為他感到惋惜,如此可貴的研究不應該埋沒與錯失在自己手裡。
“你應該投更好的期刊,”王玉儒停了幾秒,繼續緩聲說,“要不撤稿吧。”
那位同學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又一聲的“機器人實驗基地歡迎您的到來”所打斷。
“桑臾,又進步了,改進之後的效果很不錯。”
王玉儒眼睛慢慢地睜大了一點,他回身看去,秦老師就那麼似真似幻地站在那裡。
“謝謝老師,”杜桑臾從操控台後起身,“加了疊代之後,目前的停穩時差已經達到e的負十了。”
“好,現在要是沒有其他問題,可以着手整理一下成果了,”秦迪頓了頓,忽然溫聲問,“婚禮是下個月什麼時候?”
杜桑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婆婆又改到月底了,過兩天就寫請柬。”
“那訂下來提前告訴我,”秦迪說,“我把那天空出來。”
杜桑臾這會兒是真笑了:“好的老師。”
秦迪又圍繞着實驗結果鼓勵了兩句,說完正欲離開,轉身之際餘光裡卻跌入一個意外的身影。
王玉儒看到秦老師都打算走了卻忽然回身過來,眼神裡還帶着幾分驚喜地看着他,他的意識就立刻開始混沌,不自覺地微微鞠躬喊道:“秦老師。”
“玉儒?”她聲音輕輕道,“過來參觀的嗎?”
王玉儒有點僵,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悶聲應說:“嗯。”
“最近是不是還挺忙的,”秦迪的聲音并不嘹亮,但在森嚴的實驗基地裡卻很清晰,“上次那個問題我有了一點頭緒,有空可以來找我聊聊。”
“老師——”王玉儒朝前邁了一步,“我有空。”
秦迪笑得很是溫文爾雅,她點了點頭,說:“跟我來吧,去辦公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