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儒回學校住宿舍了。
翟悉盤腿坐在諾大的床上,感覺自己像是扮演了一個炮灰角色,馬上就要被作者遺棄了。
炮灰不都是這樣嗎,沖動,傻頭傻腦,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天不怕地不怕地去送死。
現在好了,王玉儒徹底開始躲他了。
一盤好棋被打得稀巴爛。
翟悉把臉埋在他哥睡過的枕頭裡,悶悶地歎了口氣。
那晚過後,王玉儒便隻有在每天傍晚才回家,長輩在場,他還是那個懂事的全能學霸,卻不再是那個溫和大度的神仙哥哥,兩人之間除了餐桌上必要的問答外,再無任何交涉。
而且有時候交涉還是他單方面的,胡潤妮把炸裡脊肉放在他面前,王玉儒探了一下筷子夠不太到,翟悉連忙把裡脊肉換到他哥面前,可是王玉儒卻不吃了,拿紙擦擦嘴,起身離開。
翟悉覺得很委屈。
他把那個世界第一好的王玉儒弄丢了。
後來他逐漸地不想回家吃飯了,僵硬的氣氛讓人生不如死,索性就把輔導班當起了避難所,以忙為托詞,随便叫點兒外賣湊合度日。
但供他緩兵的日子卻所剩無幾,輔導班快結課了,翟悉買了些零食玩具當結業禮,放在輔導班容易露餡,他就先堆在了家裡。胡潤妮看到又開始評頭論足,挑剔說:“你是不沒腦子啊,給學生送玩具家長那能滿意嗎?”
翟悉甕聲甕氣:“那你說送什麼?”
“送筆跟本子啊,”胡潤妮跑進王玉儒房間,出來時抱着厚厚一摞筆記本,“你哥以前賺的獎勵用都用不完,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翟悉看着那些本子,意識告訴他應當拒絕,話說出口卻成了:“那你别忘了跟我哥說一聲,我拿他本子了。”
胡潤妮馊點子得逞,滿心歡快地答應下來。
雖然翟悉對胡潤妮多有不滿,但多數時候,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确是眼力精準,結業那天中午,家長們看到這份實用的結業禮物,露出了千篇一律的欣慰。
送走最後一位學生,翟悉站在空蕩的教室裡,有一種盛世落幕的失落感。三位師哥和餘停在說笑,他拿着闆擦,一寸一寸地擦掉黑闆上的公式,窗外蟬聲不絕,明明才入伏不久,他卻覺得夏天快要結束了。
“啥時候發工資哇?”楊子爍雙腳擔在課桌上,笑着問。
“說發咱就發。”翟悉拍拍手上的粉筆末,掏出手機來給四人轉賬,攢了一個月的課時費不是一筆小數目,存款的驟減仿佛割肉,發完三個師哥,他看着餘款有些窘迫,拉餘停到一邊:“不是我小氣啊,本來是打算給你按一天兩百的,但不太夠了,我把剩下的存款都轉給你。”
餘停驚得下巴掉到了地上:“你搞麼捏?你哥不都已經發給我了嗎?”
“啊,”翟悉感覺他的世界萬物都卡頓住了,他頭腦混沌,茫然地說,“……什麼時候給你的?”
“就昨天啊,昨天早上,你哥一大早過來,給我轉了五千,”餘停比他還蒙圈,“你不知道嗎?他說跟你說過的呀。”
說過嗎?翟悉按了按太陽穴。還真說過。
不過那是在挑明一切之前了。
翟悉放下了手機,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笑。多麼有原則的一個人,一邊口口聲聲推開他說要冷靜,一邊又念着舊日的承諾将之貫徹到底。然後擾得他心神不甯。
“他還跟你說什麼了?”翟悉呼吸急促,他壓着心慌,喘聲問。
餘停想了想:“别的嗎,就說感謝我來給你幫忙,也沒什麼了。”
大量的蟬聲覆過來,翟悉感覺,他仿佛鑿到了僵局的裂隙。感謝的話,分明是站在他的立場上,所以就算距離拉開,也隻不過是船頭到船尾的差距,他們仍舊是躲不開同舟共濟的宿命。
“所以翟哥,我是還能再收到另一筆工資嗎?”餘停谄媚地對他抱手作揖。
“貪得無厭了哈,”翟悉不自覺地笑起來,“不過改天請你吃飯可以商量。”
白嫖一頓飯的餘停欣喜若狂,小眼一眯,開始打探起來他跟王玉儒的情況,翟悉啧了聲:“師哥還在,你别搞事情。”
餘停信奉“識時務者為俊傑”的人生信條,立刻封口不談,但關于王玉儒的談論卻并沒有就此止歇,隻是轉到了楊子爍的口中——翟悉在跟師哥打聽他哥現在的實驗室。
得知機器人實驗中心在三樓,翟悉将輔導班的事情徹底收尾後,就買了點吃的,乘地鐵來到了東央大學。
以王玉儒的脾性,絕不會在宿舍當死宅,必然是犧牲假期去學習辦公了。
所以翟悉不需要繞彎,跟人混進實驗樓,就直奔三層的實驗基地。
厚重的玻璃隔間内,王玉儒正半蹲在地,在機器人背後調節着什麼,翟悉偷看了一會,在他哥即将起身之際,閃身躲到了牆後。
主要還是為了平息一下……緊張的心情。
碎珠落了一地的慌張還沒壓制下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又将他的驚悸撞破:“咦?來找你哥的嗎?怎麼不進去?”
翟悉轉頭看向自信大方的杜桑臾,腦子裡的線嘣地斷了:“怕打擾他做實驗。”
“害,實驗随時能停,來,我帶你進去。”杜桑臾微笑着,刷臉推開了巨型玻璃門。
翟悉吸了口氣,跟着她走了進去。
“機器人實驗基地歡迎您的到來。”
伴随着飛行機器人靈動的聲音,杜桑臾拍了拍手:“師弟,你看誰來了。”
王玉儒轉過頭來的一瞬,翟悉連呼吸都愣住了。
心髒直接方成了四邊形,他在靜到落塵都能激起回響的實驗室内,磕磕巴巴地開了口:“輔導班結課了,你給餘停發工資,我就來,給你,送點蛋糕吃。”
他壓根不會僞裝,表演鎮定的技能太過拙劣,像一個在影帝面前手無足措的小龍套,就連杜桑臾都看出了這其中有矛盾的端倪,開了個玩笑替他圓場:“怎麼像是剛爬樓梯上來的,下次叫你哥帶你坐電梯。”
王玉儒放下手柄,朝他走近:“蛋糕嗎,不是說不買了。”
翟悉臉上有點發熱,他知道,王玉儒這句平淡無波的話,就是在點他曾經發過的誓。
小狗就小狗。反正他就是要送。
“嗯,”翟悉直接把蛋糕塞到了他手裡,“給你。别生氣了。”
“啊,對了,我還有點事要忙,”杜桑臾很有眼見,立刻回避說,“先走了,明天記得來參加我的單身派對哦。”
王玉儒跟師姐道别後,就沒再說話了。他走到操控台前關上器械,Sunrise随之耷拉下手臂,進入待機狀态。
靜寂維持了半分鐘。
心底的失落實在是洶湧不停,翟悉還是忍不住破開了沉默:“你怎麼也不跟我說你師姐單身派對的事兒?”
王玉儒沒有應聲,翟悉隻好自問自答,語調皺皺巴巴的:“是不打算帶我去了嗎。”
他好像聽到了一聲極細極輕的歎息,然後是王玉儒的聲音:“你想去就帶你去。”
“想去。”翟悉說。
“好,”王玉儒拔掉U盤,“明天出發前我給你發消息。”
翟悉不知道心裡這是什麼滋味兒,但暖意大過了寒意,要找個詞形容那估計八成也是個好詞。
他等王玉儒切斷了全部的電源,兩人一起離開實驗基地,走廊裡,蔚藍的燈管給人置身海洋的錯覺,所有的細節都讓翟悉思緒漂浮,他踩着他哥的影子,偷瞟王玉儒手中的蛋糕。
他感覺,一切似乎還有轉圜的餘地。
“哥,”翟悉言辭誠懇,“你還沒說呢,還生我氣嗎,你不告訴我,我晚上睡不着覺。”
王玉儒的走速慢了點:“我沒有生氣。”
“那你讨厭我了嗎。”翟悉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
王玉儒終于肯看向他了,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但眼睛睜開了一小圈,好似對他這個想法很驚異。
“怎麼可能。”
與其說是在回答翟悉,他的語氣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翟悉噗嗤一聲笑了,有些糾葛好像在這一瞬間得到了釋然。這種通透的感覺不可複制,就像菩薩在他眼裡滴了一滴神水,然後在世界明亮之後又告訴他,那是王玉儒的眼淚。
這天王玉儒隻是把他送到了地鐵站口,話也沒有多說幾句,可翟悉卻有種枯木逢春的爽。
第二天,他為了給晚上的聚餐做鋪墊,白天全心全意地扮演一個乖孩子,幫胡潤妮了結了全部家務,還帶王宇去醫院做了複查,傍晚時分甚至打算主動下廚給四叔準備晚餐——剛把土豆炒糊,手機響起來,他擦擦手就跑了出去。
王玉儒給他發來一個地址,翟悉趕得急沒細看,被司機師傅扔下,他才發現這兒是個高檔小區。
他朝入口走去,站在閘門後的身影一動,烏黑的眼睛看過來。
翟悉笑着跑過去:“你師姐這麼有錢啊?那還找咱們拼車。”
“這是她閨蜜家。”王玉儒說着,抽出一張卡來給他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