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大開眼界了,高考前打死都不讓談,剛考完,就要我立馬給她變出來個兒媳,”翟悉直接盤腿坐在床上,雙手抱着胸,“我也就是看她不能動氣的份兒上,才忍着沒跟她出櫃。”
“嗯,”王玉儒拉過來椅子,坐在他對面,“你做的很對。”
翟悉被這麼一誇,愠意刷一下被鏟去了大半。他松開束在胸口的手,撐着床沿往前趴了幾分:“你說,媽要是知道,我不僅是同性戀,還把主意打到你頭上,她得氣成什麼樣。”
“哦,”王玉儒好像要笑,“所以你就為了氣她。”
“哎呀,你别,”翟悉給自己說不好意思了,他略感不安地撓了撓額頭,“你别這樣想啊,我要是為了氣她,直接出家不比這來得容易……”
王玉儒方才有多害怕翟悉情急之下出櫃,現在就有多擔心他腦子熱糊塗了說渾話。
所以王玉儒利索地起了身,擡手在翟悉頭上按壓似地拍了拍:“知道了,我不那麼想。”
沒料到這樣簡單的安撫卻有奇效,翟悉仰着頭笑,額前的碎發都跟着翻天了,炸炸的很可愛。
王玉儒沒再理他了,拿了本書坐在桌前看。偶爾翟悉會問他些大學的事情,他才會旋過身來講些經驗。
其實不消翟悉直說,他也能體會到,這個即将掙脫庇護走往廣闊天地的少年,心裡藏着很多的不安。
越臨近開學,這種感受就越明顯。
尤其是有天晚上,翟悉靠在床頭,勾着胸口的玉摩挲,摸得那樣留戀不舍。一想到那塊石頭别有所指,王玉儒就有點難以忍受,他無聲地呼了口氣,偏過頭來勸解翟悉:“不用想太多,大學和高中很像,很快就能适應的。”
翟悉不痛不癢地應了聲,隔了半晌,他忽然問:“哥,開學之後,我是不是隐瞞自己的性取向更好一點。”
高中時翟悉性情過于張揚,從不僞飾自己,卻也因此招來了太多了冷眼和嘲諷,嘗過人言苦澀,他現在有些怕了,尤其喜歡的人還是他哥,他不想讓髒水順着自己澆到王玉儒身上。
“不用隐瞞,不主動去說就好。”王玉儒看着他輕輕拂過石面的手指,說道,“大學雖然比高中開放,但也是魚龍混雜,适當藏一點拙會好過一些。”
翟悉點點頭,松開手指,往下縮了縮,躺在枕頭上。
“哥。”翟悉看着王玉儒,喊他。
王玉儒擡了擡眼:“嗯?”
翟悉盯着王玉儒的嘴唇,看了會兒,最後轉開眼,默了幾聲才說:“沒什麼。”
空調的冷風撕扯着沉默,同一張床上,挂着兄弟頭銜的兩個人,呼吸聲都有點不合時宜地重。
翟悉又把目光拽了回來,聲音再也劃不清界線:“哥,我就快開學了。”
“嗯,後天我開車,”王玉儒輕飄飄地答說,“跟媽一塊去送你。”
見分别被他說得那樣輕描淡寫,翟悉心裡淅淅瀝瀝的,他沒有說話,慢慢探出了手,在快要碰到王玉儒時,被他哥一個猝不及防的掃視給吓了回去。
“你……”翟悉扯了扯嘴角,笑得那樣不甘,“夏天都要結束了,你的冷靜期還沒過去嗎。”
王玉儒眼睛垂落着,聲音也沒有很大:“才剛說了,不要想太多,好好準備開學。”
“……”翟悉翻了個身背對着王玉儒,又憋了好一會才應聲,“行吧,先這樣。”
可能在翟悉的潛意識裡,開學仿佛是什麼東西的裡程碑,越臨近這個時間節點,他腦子裡的思緒就越是纏繞不開,折騰了他一晚,好不容易睡着了還做了個王玉儒跟一男的一起看兩性動作小電影的噩夢。
他揉着酸疼的腦殼坐起身,再怎麼努力去想,也記不起那個坐他哥旁邊的歹人長什麼模樣。
旁邊的半邊床是空的,他抓着頭發起身,走出卧室迎面就碰上了正要出門的胡潤妮。
“今天再檢查一遍東西都拿全了嗎。”這話胡潤妮一連說了三天。
翟悉沒回這句,反過來問:“我哥呢?”
“一大早就走了,”胡潤妮回憶起了當時的畫面,蓦地笑起來,“也沒見他背包走,該不會是跟純惠約會去了吧?”
“扯吧。”翟悉小聲嘟囔。
“哎呀,我得問問純惠媽。”胡潤妮手忙腳亂掏手機那架勢,像是年輕時沒磕過什麼cp,現在餓急了逮住了一對就餓狼猛虎般地撲了上去。
沒想到這一問,還真叫她給磕到了,純惠媽說她大閨女也是一早就出了門,還穿了白色連衣裙,那可是大幾百買的裙子,平時可不舍得穿。
“俺娘來,你哥呀,”胡潤妮笑得合不攏嘴,“可算是開竅了。”
翟悉死着一張臉,白眼珠都快翻到眼後頭去了。
他才不信邪,等胡潤妮一走,就給王玉儒發消息問他去哪了。
本來回個信兒就能讓他寬心暢意的事兒,王玉儒跟跑了魂似的,一直不回消息,翟悉又去巡查張純惠,後者也是一個德行,發出去的詢問跟落入無底洞似的沒了回音。
“我去,不是吧?”他有點打哆嗦了。
翟悉顫巍巍地給王玉儒打去電話,都響到最後了也還是沒人接,這會兒他連地球圓的方的都無所謂了,套上衣服就沖出了家門。
他還抱有僥幸心理,王玉儒興許是回學校了,畢竟這連續幾天待在家裡不學習,對學霸來說都比較折磨。
但當他趕到東大實驗樓,在機器人中心沒尋到王玉儒的身影時,整個人的信念都要崩塌了。
杜桑臾見他急慌慌的,還問他怎麼了,翟悉魂不守舍地眨了眨眼,聲調可憐巴巴:“找我哥。”
剛旅遊歸來的杜桑臾也不清楚實驗室的出勤情況,瞥眼看王玉儒工位空着,便誠然道:“師弟沒來呢。”
翟悉不信似地往裡瞅,親眼見證後徹底心死了。
遊蕩在回家的路上,近來發生的細節一點兩點三點地羅列起來,壘出的結論墜得他心酸心痛。
王玉儒的疏離和冷處理,一直都是在委婉地警告他,但他……他就是個不信直男劫的大傻逼。
卑微又舔狗。
醒來了才發現自己不是被淘汰了,而是根本沒達到篩選标準,他在王玉儒眼裡,或許永遠都是那個不斷給自己帶來麻煩的小孩。
清晨的街道有些淩亂,旅遊城市都是這樣,最安靜的時候也最髒亂。
翟悉晃蕩着往前走。
逐漸的,街道也不陪他落寞了,趕早的商店拉開了門簾,路過花店還能聞到一片芬芳。
手機鈴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翟悉看到“哥”這個備注,眼睛就微微有點濕了。
他接得很快,但卻頓了好久才輕輕地說了句:“幹嘛去了,一直找你都找不見。”
“在圖書館看書,手機靜音了,”王玉儒那邊很小聲,“怎麼了?”
翟悉感覺爬在自己血脈裡的那隻野獸慢慢地沉睡下去了,可旁邊花店裡大紅色的玫瑰飽和度好高,亮得他眼睛發疼,迎着風就要落淚的感覺。
“還以為你跟張純惠約會去了。”翟悉說。
電話那邊有一段逃不過的沉默。
最後王玉儒好像歎氣了,也可能沒有,但他的聲音聽着是那樣的無奈:“你是沒聯系上她是嗎?”
“嗯。”翟悉的聲音在打顫。
“明後天開學,她估計是去參加學校的崗前培訓了。”
“啊,”翟悉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撂,“哦。”
兩端都安靜了小片刻。
王玉儒忽然問:“你在哪?”
“在去見你的路上。”翟悉說。
“要來圖書館麼。”
翟悉很淺地吸了吸鼻子:“對,你在幾層。”
王玉儒報了他所在的樓層,翟悉回說我去找你,就摁斷了通話。
他在清晨的花店裡買了一束花,怕帶不進圖書館,就别在衣服裡,連奔帶跑地趕到五樓,在尚顯清冷的讀者區裡,一眼把王玉儒挑了出來。
一個人可以有很多親人,很多朋友,很多偶像,很多師長,甚至某一些人還可以有好多個愛人。
但他隻有一個王玉儒。
而王玉儒又同時占據了以上所有的角色。
是那樣獨一無二又不可複制的存在。
翟悉踩在圖書館地闆磚上的腳步很輕,他安靜地靠近,靜到走到王玉儒身旁了還沒有被對方察覺。
躲在衣服裡的花有點紮皮膚,把早上沒鎮壓下去的情緒激得再度浪花滾滾。
晨光下,王玉儒搭在書頁邊緣的手指落下一道陰影。翟悉陪在旁邊看了會兒,伸手過去,拉住他哥轉身往外走。
王玉儒手中的書啪嗒一聲落在桌上。
然後還沒等回過神來,他就被翟悉拖進了消防樓梯間。
翟悉關上了原本敞開着的笨重鋁合門,反身在不明朗的光線中看着王玉儒。
他不想設計那些虛僞的情節,王玉儒讓他牽手了,現在還一言不發地等着他,這些就足以讓微風波瀾翻湧成驚濤駭浪。
“哥……”翟悉心髒都要飙出嗓子眼了,他大力吸了口氣,從懷裡變戲法似地掏出來一束卡布奇諾色的玫瑰,說,“路過花店買的。”
王玉儒一動未動,好像被花香給困在了原地。
他看起來有點發怔:“買給我的嗎。”
“嗯,給你的,”翟悉往前走了兩步,花抵到了王玉儒的胸口,他又顫顫地補了一句,“給我這輩子最珍重的人。”
“你别亂來。”王玉儒的鼻息顯然亂掉了,他錯開翟悉的目光,擡腿就要跑的樣子。
翟悉被失衡的情緒纏了一個早晨,見王玉儒又要躲他,所有艱難的壓制在頃刻間盡數沉淪。
他擡手擋住了去路,卻不敢再看向王玉儒了,可就算他看了也看不清,因為眼裡蓄起的水霧混着暗光,讓他笑話一般的表白模糊又灰蒙蒙。
連帶着,他的心動都變得沾滿了塵。
“我呢,哥,我呢,”翟悉抓住王玉儒的手,淹在委屈裡,聲音抖得像是拼起來的玻璃,“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那我可以是你的這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