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校園後胡潤妮就滿血複活了,看學校哪哪都像是在看大觀園,手機拍照的咔嚓聲就沒斷過。
“你過來,”胡潤妮把手機遞給王玉儒,“咱娘倆拍一張。”
胡潤妮挽上了翟悉的手臂,站在學院樓前笑得心花怒放,但她旁邊的翟悉卻一臉要死不活,俨然一副被逼上學的模樣。
看着相機裡的人像,王玉儒微微歎氣,提醒說:“笑一笑。”
胡潤妮歪頭一瞅,看到翟悉大學第一課居然是裝深沉,于是笑得更撒歡了,一巴掌招呼在兒子肩頭:“别裝了,給我笑。”
翟悉終于笑了,但卻是哼笑:“打錯人了,能裝的在前邊兒。”
“說什麼玩意兒。”胡潤妮沒聽懂,見他笑了就命令王玉儒趕快抓拍。
合影留念後,翟悉就拎着檔案袋去報道了。
胡潤妮在外面侯着,王玉儒趁機去超市買了暖壺和水盆,他想着上次給餘停發了工資翟悉就順着台階下來了,這次應該也能故技重施緩和一下兩人之間詭異的氛圍。
可翟悉看到這些物資後,什麼都沒有說。
把行李扛到宿舍後,兩人還要順着胡潤妮的意,去食堂體驗體驗夥食。
醫學生的餐飲都比較衛生,飯菜下肚,胃裡很舒服,不舒服的器官在胃上面,隻要看到王玉儒就心髒發緊,窒息一樣地難受。
翟悉就坐在王玉儒對面,他一整頓飯都沒擡頭,讓胡潤妮誤以為自己的說教效果顯著,埋頭反思的好兒子一定能在大學取得比他哥還卓越的進步與成就。
“媽,”翟悉吃完就放下了筷子,“你吃着,我先回宿舍收拾收拾。”
“唉你們男生宿舍我也進不去,”胡潤妮沖王玉儒遞了個眼神,“讓你哥去幫你。”
“不用他。”翟悉說。
但王玉儒已然起身:“我也沒别的事。”
餐廳裡并沒有高中那麼吵鬧,聲音稍大點兒就能傳到牆角去,翟悉就處在一片白噪聲中僵持了幾秒,最後站起來,端着餐盤扭頭就走。
王玉儒跟在他身後。
順着食堂出口往宿舍走,學校裡沒有林蔭大道也沒有花鳥池塘,隻有老舊的樓房和寬敞的大馬路,每走一段,翟悉心中的落寞就又多了一層。
和東大差太多了。
表面上是雙非和頂尖院校之間校園建設的差距,實際上追根究底就是人和人之間的懸殊,王玉儒就算混得再糟糕,平台也擺在那兒,底氣比他隻會更多不會更少。
而且今天這一别,下次和王玉儒見面都不知道會等到天荒還是地老。
低沉混雜着不舍,最後徹底轉作一雙垂下來的眼眸。
翟悉抄近道走了條小路,快到宿舍樓下時,他瞥見身側的王玉儒停下了腳步。
他又多走了兩步,最後還是耐不住心中悸動,折身回來,站到王玉儒跟前。
“我等會再上去,”王玉儒笑笑,有些勉強地說,“先抽個煙。”
翟悉瞪着他:“抽煙?”
“嗯,”但王玉儒并沒有立刻掏煙,戒煙已經很久了,他身上根本就沒帶煙,他隻是這樣說了,“我想抽煙了。”
“不想跟我待一起可以直說,不用找理由。”翟悉還是膠着地盯着他。
王玉儒面容上恍起一閃而過的詫異,不過很快他就淡定下來,解釋說:“不是的,你說過,我想抽煙了可以跟你說。”
“我說過嗎?”翟悉鎖緊眉頭,猛然間憶起了什麼,“啊。”
王玉儒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了,他有限的老好人生命裡找不到鬧别扭的經驗,在這方面他拙劣得宛如孩童,連表達“我想和好”的方式都過分青澀,還差點讓對方誤以為他想徹底撇清關系。
腳底的鵝卵石路面有些硌腳,王玉儒朝一旁挪動兩步,再擡眼,翟悉居然揣着兜在那兒笑。
“所以你是煙瘾上來了,想讓我跟你說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翟悉問。
“嗯。”王玉儒差不多是這麼個意思,但直接被翟悉這麼毫無遮攔地說出來,他總覺得哪裡很怪。
“你真想抽煙假想抽煙啊?”翟悉看到有人來了,也站到王玉儒身邊把主道騰出來,“你不是意志力一絕,完全能自我控制嗎?”
“沒那麼有意志力,”王玉儒的眼睛微微彎起,“好多時候也控制不住。”
翟悉樂呵得不行:“總感覺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這麼不可信呢。”
“那怎麼說更可信一點?”王玉儒問。
“你這會兒哭出來,”翟悉吸擡了擡下巴,“然後抱着我說舍不得我不想回去,這樣比較可信。”
王玉儒無奈地笑了笑:“需要這麼誇張?”
“一點都不誇張,”翟悉把頭轉開面朝另一邊,“像我這樣意志力不堅定的人,很有可能下一秒就這麼做了。”
小道上沒再來人,風吹過來一點點的蟬鳴,不知道驚動了誰的心。
“下一秒,”王玉儒看了眼時間,“下一秒我們就上去收拾宿舍吧。”
“嗯。”翟悉應聲了,但是沒有動。
王玉儒也沒有動,他看着翟悉:“其實也不遠,來一趟就三個小時多點,你想回家也方便。”
“我不想回家。”翟悉說。
王玉儒點點頭:“那就不回家。”
“我隻想回去見你。”翟悉又說。
王玉儒沒有接着回答,他等了一會才開口:“可以等不忙的時候,剛開學肯定要适應一陣。”
“我适應得很快。”翟悉說。
繞來繞去的意思實在太明顯了,王玉儒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繼續兜圈子:“那就好。習慣幾天,交一些新朋友,慢慢就沒那麼依賴從前了。”
翟悉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了。
“上去收拾宿舍吧。”王玉儒說。
翟悉還是沒說話,但邁開了步子,跟王玉儒一起走進了宿舍樓。
鑒于翟悉的低落情緒實在過于明顯,和舍友打過照面後也不繼續交流,還是王玉儒從中做緩,寒暄了幾句。
收拾停當已經接近下午三點,胡潤妮逛校園都逛不耐煩了,一串連環奪命call過來叫他倆再麻利點。
翟悉把鑰匙往身上一揣,應着電話那頭的催命女魔頭,遞給王玉儒一個眼神,倆人并肩朝外走。
胡潤妮說已經把車開到宿舍樓下了,出了宿舍樓就等同于進入她的攝像範圍,所以翟悉每一道台階都走得很慢,就像在和那不可抗的分别做無謂鬥争。
“媽給你帶的大蝦和牛排今晚上和舍友分分吃了,别放到明天。”在樓梯間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王玉儒輕聲說。
“哦。”翟悉應聲道。
“晚上早休息,往後幾天軍訓會很累。”王玉儒繼續說着。
“嗷,”翟悉突然朝他靠近幾分,肩膀都撞在了一起,“現在是我送你走,得讓我囑咐你幾句。”
“嗯,”王玉儒順應着他,“你說。”
翟悉的右手從兜裡拔出來,順着王玉儒的胳膊往下,突然就絞住了他的手指。
王玉儒不覺間便想驚縮:“幹什麼,還這麼多人。”
“道别啊,”翟悉攥着他的手不撒開,“哥,你聽我說。”
樓梯間内穿梭着形形色色的新生,王玉儒的心跳在一次次擦肩中逐漸磨熱瘋狂。
他朝翟悉靠近了些,松垮的衣擺遮住了用力握着的兩隻手。
“要按時吃早飯,三餐都是,多吃點有營養的。”
王玉儒點頭說好。
随後翟悉輪番把他的那些個“惡習”都訴斥了個遍,王玉儒隻是溫順地應和着,像一如既往的從前那樣。
就在他以為終于快要結束了的時候,翟悉頓了幾秒,繼續說:“别什麼事都抗着憋着,受難為了要反抗,遇到不開心的事兒要說出來。”
“嗯,”王玉儒很小聲地答,“知道了。”
“你這答應得比滑跪道歉都快,誰知道是不是為了應付我,”翟悉說,“反正虛僞那套你最拿手,表面上跟我說着好好好,回去還不知道怎麼就給我陽奉陰違了。”
王玉儒眯着眼睛笑起來,他搖搖頭,說:“不會的。”
“你最好是。”翟悉松開了手。
他沒有接着往下走,隻是這樣目不轉睛地看着王玉儒。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人一直把你當寶,”翟悉的聲音有點發抖了,他在要哭之前扭開臉,低聲說,“所以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也要學着對自己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