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守承諾真是王玉儒的一大美好品德,說要早結束,還真不到倆小時就扛着電腦和一堆器械,拎着章魚小丸子回來了。
這不是翟悉第一次旁觀王玉儒工作,但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王玉儒好像被雜念浸透了,改着改着程序會突然雙手撐住額頭歎氣,憂愁澆築了一般,整張臉上都寫滿了命苦。
翟悉學得三心二意,趴到他電腦前:“要不你教我怎麼弄,我幫你寫會兒。”
“這可不好學。”王玉儒說。
“那我就學點基礎的,”翟悉把自己的書推開,搬椅子坐到王玉儒身邊,“多少能幫上你一點是一點。”
王玉儒猶豫片刻,最後講了點理論,把翟悉給聽自閉了,抱着頭左右撲棱:“啊啊聽不懂,你别給我念咒。”
“确實不太好理解,得有一定基礎,”王玉儒笑了起來,“我自己改就行,你快去學習吧。”
“我看你寫這東西犯愁我就跟着難受,”翟悉盯着電腦上密密麻麻的代碼,有點乏力地撇了下嘴,“可我也幫不上你什麼。”
王玉儒沉默了兩秒,忽然把手掌覆在他手背上,拉住往自己身前輕輕一拽,翟悉轉頭,王玉儒就傾身過來,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動作很輕,比點水還少點力,但咚一下在他心裡敲碎了很多東西。
翟悉看着王玉儒熬得發紅的眼睛:“我這樣就能幫你緩解焦慮嗎?”
“嗯,”王玉儒彎着眼角笑起來,“好很多了。”
翟悉頓了頓,捧起王玉儒的臉,學着剛才那樣蓋戳似地碰了下彼此的嘴唇:“那我隔一會兒就過來親你一下下。”
王玉儒的手搭在他後腦勺上,輕輕地動了動:“不用,你也得學習。”
“那你要是改得心煩了你就喊我。”翟悉說。
“改程序還好,”王玉儒無所謂似地笑笑,“就是最近事情太多,堆在一起壓力太大了。”
以王玉儒甯願憋死不往外吐露的逞強個性來看,能這樣說出來就真是很難撐住了,翟悉感覺心髒瓣膜被撕裂了一樣,看着他哥,什麼話也湧不出口。
安靜了小會兒,他伸開雙臂抱了抱王玉儒。
王玉儒也抱了下他,但很快就催他趕緊學習,翟悉看出來這是又要趕命改程序了。
放開手回到旁邊,翟悉又惘然地盯着王玉儒看了會,但他哥着實過于投入,根本就沒發現他在偷看。
晚餐又是點的外賣,翟悉拎着兩份雞公煲進屋,王玉儒正在講電話。
看他進來,王玉儒緩慢起身,聽着手機走了出去。
翟悉把飯菜拆開,一次性筷子也擺好,擡頭透過玻璃門窗往外看。
入冬之後喬天就冷得不講道理,他剛才出去那一趟,骨頭都要變脆生了,而王玉儒現在就穿着一層不厚實的白毛衣,身上也沒有兜,兩隻手都露在空氣外面。
他能察覺到王玉儒的氣場變負面了,其實不用看,光那一個不願讓他旁聽的動作就足以說明,這通電話絕對又是來添堵的。
王玉儒打完電話回來,帶進來一身的冷氣,但這個冷似乎也不完全是氣溫,還有從身體裡滲出來的陰暗。
這種氣勢給人的鎮壓是隐形的,翟悉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明明很想上前關心,但還不等把目光跟王玉儒對視上,就又低下頭機械地往嘴裡塞了兩口飯。
習慣了王玉儒平時對他的和緩态度,溫柔的對立面一旦顯現,就很刺撓。
王玉儒吃着飯還在思考什麼,眉心緊鎖着,吃一會就停下來拿手機看看,似乎是胃口不佳,四分之一都沒吃到就扣上外賣盒打包進塑料袋。
“你就吃飽了?”翟悉震驚,他一份都嫌不夠還加了面,王玉儒居然浪費那麼多。
“嗯。”王玉儒的目光已經膠着在電腦上了。
“……”翟悉張了張口,感覺自己說不上話,隻好小聲嘟囔,“浪費糧食不好,先放着吧,等你餓了再吃。”
王玉儒沒什麼情緒地應了一聲。
往後的時間裡,王玉儒就一直是這種黑色的抑制狀态,翟悉隔着兩張桌子坐旁邊都被壓得要喘不動氣。
他也猜得出來肯定是項目又生波折了,他哥才從法式田園風掉進哥特風裡去,但他又能做什麼呢,他看不懂那些程序,理不清項目波及到的那些複雜的事情,這種愛莫能助的感覺向内反噬,讓他連開口關心和問詢的意願都很輕易地消退了。
晚上十一點多,翟悉問王玉儒睡不睡覺,王玉儒說睡,但關上電腦,卻沒有再動,靠在椅子上仰面看向斜上方的天花闆。
“哥?”翟悉輕輕試探着說。
王玉儒把頭往下收了點,平視着掃過翟悉的眼睛,而後目光就散了神,神色木态地呆坐在那裡。
“翟悉。”王玉儒停了很久,聲音才再次淡淡地響起,“我想抽根煙。”
翟悉隻覺得忽地一下子就眼眶就發熱了,像是急于要躲藏一般,他站起來往外走:“行,那我給你買煙去。”
王玉儒好像在後面喊了句什麼不用,翟悉走得急也沒怎麼聽清。
從輔導班逃出來,冷風往臉上一吹,眼睛裡的熱就逐漸降下去了。
翟悉攏了攏衣領,雙手揣兜,朝臨街的煙酒超市走去。
之前不讓王玉儒抽煙的是他,但現在親自在大冬天的冷風裡出門給王玉儒買煙的也是他,真是可笑。
但翟悉卻笑不出來。
他不理解吸煙有什麼好,比他的一個親親還要管用嗎?就像他不理解這個項目到底有什麼好,讓王玉儒一個才24歲、沒什麼社會經驗、還心慈手軟不堪重負的人願意為此費盡心力。
出人頭地就必須要被重壓洗劫這麼一遭嗎。
那他甯願王玉儒不要再那樣全知全能了,他介入不了王玉儒的壓力源,連帶着因為這壓力而起的焦躁情緒他也解決不了。
他的陪伴都不是有效的。他隻能做個跑腿買煙的。
百十多種煙陳列在櫃台裡,翟悉不懂那些品牌,在店家推薦下買了包中華,從超市出來,眼神無意地亂瞟,看到街對面一家縮在角落裡的成人用品售賣店。
他腳步停頓下來。
渾身陡然一激靈,好像不是他主動地想到,而是有什麼人把這種想法放進了他的大腦——
性可以解壓吧,那如果王玉儒壓力真的那樣大的話,可不可以通過這種方式釋放出來?
他是無所謂被不被上,關鍵是王玉儒願不願意上他,感覺還是有點懸的,畢竟他不太能想象到王玉儒做這樣的事會佩戴一副怎樣的模樣,他哥好像永遠都是那樣平淡的,被動的,放不開的。
“唉!”翟悉捂着臉歎了口氣,心情跌落進了山谷的極點。
他是懷着一百倍的信心想讓事情變好的,但是在發現自己隻是個局外人後這種信心就呈斷崖似的往下跌落,不僅沒能真的往王玉儒的正事上出一分力,還把自己的情緒也搞得混雜不堪。
也許是因為王玉儒一直都給他的是一種溫和又包容的姿态,所以片刻的低喪就會讓他如臨大敵。
翟悉抓着手中的煙,低頭看了眼。
真的,有的時候,他連煙的醋都吃。
他以前覺得煙味不好聞,不健康,不想讓王玉儒抽。
但現在,他又很嫉妒它。嫉妒它可以讓王玉儒感到放松一點。而他不能。但他又舍不得不讓王玉儒抽,他不想看到他哥那麼焦慮難過。
把煙帶回去交給王玉儒,王玉儒就起身要去外面,翟悉攔了他一下:“外邊冷,你在屋裡就行。”
“出去吧。”王玉儒穿上了外套。
外套也挺厚的,翟悉再勸不着什麼了,就閉上嘴轉去洗澡。
等他洗完出來,王玉儒已經吸完煙坐回屋裡,表情索然地看着手機。
翟悉擦着頭發走過去,坐在王玉儒身邊,靠近了一點想要接吻。
王玉儒後退,說:“有煙味。”
“聞到了,”翟悉含混不清地說着,閉上眼和王玉儒親了會,“趕緊洗洗去睡覺。”
“嗯,”王玉儒說,“你先去睡。”
翟悉跟着耗了一天也挺累的,上床躺了會就要昏過去,撐到王玉儒洗完澡過來,他抓來一隻手握着,心裡警示的告牌才撤下去,松了口氣,迷迷糊糊睡着了。
可這夜睡得卻總不踏實,夢裡是個陰雨天,他沒帶傘,一身潮濕地奔跑着,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在追什麼還是在逃避什麼。
天色暗沉,他看不清路,一腳踩空哆嗦着醒過來,下意識就往旁邊去摸王玉儒的手,可卻隻摸到了一片涼涼的空氣。
“哥?”翟悉瞬間撲騰起身,旁邊沒有人,外面的教室亮着燈。
他心髒墩地一墜,懵了片刻,穿上鞋走出來。
王玉儒的電腦敞開着,屏幕上的代碼正在運行,睡前放在桌上的打火機和煙不見了——他推門走出輔導班,看到坐在石階上,指尖明滅着猩紅火點的王玉儒。
聽到聲音,王玉儒擡起頭,比疑惑更早出現的是下意識的讨笑:“怎麼醒了?”
“你不陪我睡了,”翟悉站到他旁邊,“大半夜偷摸出來抽煙。”
“突然想起來有個地方寫錯了,起來改改,”王玉儒把煙摁滅,起身掰着翟悉的肩膀往屋裡走,“先進屋,你穿睡衣太少了。”
“你穿的也不多。”翟悉垂着眼睛說着。
王玉儒大概是覺得身上有味道,進屋後翟悉想抱他也被推開了,翟悉直接悶屈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王玉儒也不管他,又去調程序。
“你還得多久?”翟悉一看表,都淩晨三點多了,“還等你睡覺呢。”
“馬上,”王玉儒說完又反應過來,轉身看着翟悉,“是要我陪你睡嗎?”
“不然呢?”翟悉挺心疼的,但也有點生氣,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你能不能要睡覺就隻是好好睡覺,不要再大半夜起來幹别的了。”
王玉儒看了翟悉兩眼,說了聲好,結束程序編譯,關上電腦,重新跟翟悉一起回到床上。
剛躺下,王玉儒想要把手遞給翟悉,還不等擡起來,就被人整個從腰上撈過去。
翟悉的胳膊就束在他身上不動了,呼吸一熱一冷地打在頸側,癢癢的,王玉儒擡了擡肩膀,好讓翟悉方便把側臉擔上來。
“哥。”翟悉突然喊了一聲。
“嗯。”王玉儒應聲。
但翟悉又不說話了。
就在王玉儒以為這大概是夢呓或下意識呢喃時,翟悉深深地吸了口氣,把臉埋進了他懷裡。
“你想不想跟我做,那種事兒?”
王玉儒的身體瞬間就僵滞住了。
他最近要顧慮的事情太多,腦子一直幾百圈幾百圈時刻不停地轉,反而翟悉這句話一出,全部思維就此停住,不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