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進卧房,就見謝钰雙眼渙散,正虛虛望着對面。
“謝……謝兄?”
林樂鈞站在門邊,有些擔憂地喚了一句。
見人毫無反應,這才放下藥碗快步走至床邊。
“啊呀,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他皺起眉,看着謝钰慘白失色的臉。
昨夜他們點書至五更才睡下,今晨又被窗外雜沓的腳步聲吵醒。
祭禮當日,上下戒嚴。回不去香廚堂,林樂鈞隻能留在這齋舍裡,和謝钰又忙活了一早,給昨天剩下的活收了尾。
待到點完了書,已經日上三竿了。
剛才謝钰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這才合帳小憩了片刻。
如今忽然醒來,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幾縷亂發被冷汗濡濕,貼在已然失了色的臉上。
林樂鈞憂心謝钰的病,唯恐他是被昨晚的夜風吹得發燒了。便一隻手摸着自己的額頭,另一隻手則覆上謝钰的。
感受着溫度喃喃自語道:“奇怪,也不燙啊。”
謝钰聞言,喉結艱難地滾動,終于發出一聲極輕的沙啞回應。
“……無妨,隻是方才被夢魇了。”
啊?
像謝兄這樣自持穩重的人,竟然也會做噩夢?
林樂鈞目光閃了閃,有些不可置信地對上謝钰的視線。隻見一抹水光正凝聚在他泛紅的眼眶裡,搖搖欲墜。
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忽然攥了一下。
林樂鈞深吸一口氣,果斷在謝钰床邊坐下。
“謝兄别怕!”
他大力握住謝钰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安慰似的晃了晃。“不過是噩夢嘛,隻要醒來了就好!再說了,夢裡都是假的,沒什麼可怕的!”
謝钰聞言,眼睫向上扇了扇。
感受到從對方掌心傳來的溫暖,方才複雜的心緒竟也奇迹般地平和下去。
“嗯……都是假的。”
他極輕地牽了下唇角,釋出一抹轉瞬即逝的笑,小聲跟着林樂鈞重複道。
“啊對了謝兄——”
見謝钰仍是悶悶不樂的,林樂鈞一拍腦袋,沖他笑了笑。
“你的藥我已經煎好了,快趁熱喝了。我聽别鶴說,這藥再喝兩日,你的病就能好全了。真是太好了!”
說着,他端起藥碗回到謝钰床邊,給人遞了過去。
“謝兄,我覺得法理齋的藥爐其實挺好用的,火候穩得很。之前怕真是别鶴沒看住爐子,才給藥煎糊了。你嘗嘗這次火候可對了?”
謝钰舀起一勺藥咽下。
溫熱的藥液潤過嗓子,雖然苦澀,卻也緩解了喉間的幹涸。他放下勺子,對上林樂鈞期待的表情。
“……不愧是樂鈞,這回的火候是好了。”
“那就好!”
林樂鈞松了口氣,有些得意地繼續道:“方才啊,我還特意教了别鶴怎麼看火候。下回煎藥,他保準不會再糊了!”
謝钰聽聞,目光落在碗中。沉默了片刻,才淡笑着應了一聲:“好。”
——
書院的戒嚴,一直到這日黃昏時。
林樂鈞聽來送飯的齋夫八卦,才知道那來訪的“貴客”并未在書院多留。參加祭禮後,竟連元日宴都未出席,風塵仆仆又起駕離去了。
香廚堂的人力都供給宴席了,晚飯便是尋常雜役的簡餐标準——一碗薄粥,一碟腌菜,還有一個軟綿綿的白饅頭。
林樂鈞本就愛吃饅頭,就着那腌菜也吃得津津有味。
他與謝钰别鶴圍坐在一桌吃飯,咬下一口饅頭有些好奇地道:“哎,你們說,今日那貴客究竟是什麼身份啊?”
“依我看,那位必定是皇親國戚。”
别鶴停下筷子,思量一陣又道:“那貴客若不是身份尊貴至極,山長怎麼會一連戒嚴這麼多天。甚至今日祭禮時,不但封了各處的門,還下了命令,閑雜人等若是擅闖門禁,皆以驚擾貴客論處!”
聽了這一通有理有據的分析,林樂鈞點着頭“嗯”了一聲,覺得别鶴說得甚有道理。
白日裡光是聞着空中淡淡的香火味,他也想象得出露華台上的肅穆氛圍。
“隻可惜書院規矩森嚴,這典儀也隻讓夫子學子,還有在書院修習的學者參加。像我這樣的小夥夫,連露華台的邊兒都沾不上。”
說着,林樂鈞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
“沒有什麼可看的。”
正在這時,旁邊未發一言的謝钰忽然開口道。
“位高權重者,慣來俯視衆生。自然不知位低者立足平地,如樂鈞般亦能有金石品質,得見本真天地。”
他夾起一小筷腌菜,放在粥碗裡。又望向林樂鈞,眼神中閃過一絲深意。
“不是因為身份之别,而是他不堪見你。”
“……哎呀,謝兄别開玩笑了。”
林樂鈞有些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我……我哪兒有什麼金石品質呀。”
他撓了撓額角,臉頰倏地覆上一層薄紅,又急忙把頭埋進粥碗裡。
不過也是,管這貴客究竟是誰呢?
和他又有什麼關系。
隻要腳踏實地,過好自己的每一天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