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觀外的青竹林裡,一排武器整齊擺放在姬萦腳下。
“隻能選其一,不能都學嗎?”她糾結道。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能擇其一二精通便已勝過世間九成的人。眼睛大過肚,最後隻能樣樣平凡。”江無源說。
嘁!這大道理難道她不懂嗎?
道理她都懂,可人難免貪心。
她糾結來糾結去,最終舍棄尋常的刀劍,走向一把因自身重量深深陷入地面的大劍。
拿第一下的時候,因為預估錯誤,她險些沒能把劍提起來。
再一全力灌注,大劍完全離地,姬萦握着刀揮舞兩下,覺得趁手極了。
江無源抱在胸前的雙手不知不覺放下了。
“怎麼了?”姬萦問他,“不能拿這個?”
江無源小幅度搖了搖頭,不好說其他武器是一起打包過來的,唯獨這把重劍,他搬上山大汗淋漓。
近攻有了,保險起見,姬萦又拿起地上一把長弓。
“我就學這兩樣。”她興奮道。
“我先說好,習武是要吃苦的,你現在退縮,還來得及。”江無源說。
“我吃的苦還少嗎?”
江無源剛剛一怔,姬萦又說道:
“我每天都在白鹿觀吃苦。”
小姑娘嬌嗔般的抱怨讓江無源放下心來。
選好武器,江無源沒有立即教她使用,而是讓她紮起馬步。
姬萦也不叫苦,江無源讓紮多久就紮多久,哪怕雙腿累得打顫,她也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她的堅韌讓江無源刮目相看,但想起少女過去的經曆,又覺得順理成章。
第一個月,姬萦一直在紮馬步。
哪怕江無源不在的時候,無論刮風下雨,她都在紮馬步。
看似簡單的訓練,讓姬萦的重心越來越穩固,體力也越來越充沛。
第三個月的時候,江無源開始教她握劍,舞劍。
青翠竹林裡,姬萦揮舞着笨重的巨劍,因重心不穩時常東倒西歪。
“世間最常見的雙手劍在兩斤左右,而這把重劍,用了精鐵,重四十四斤。哪怕你天生神力,若每一擊都全力以赴,早晚力竭不說,長此以往還會留下一身暗傷。”
“輕巧靈動的長劍,是以點擊面。而勢大力沉的重劍,是以面擊點。使用重劍,就要學會借力打力。重劍之重,不是讓你炫耀蠻力的。”
“攻擊的時候,用腰腹發力,将重劍的重量融入你本身。防守的時候,則要利用重劍寬闊的劍面,化劍為盾。”
江無源的手指點在姬萦的手腕、手肘、肩膀,最後來到她的額頭,輕輕點在她的眉心。
“不要想着掌控劍,而是讓自身化為劍。”
青竹林裡舞劍的身影夙夜匪解,汗水從少女睫毛上滴落,消失在簌簌劍風中。
姬萦手上的老繭越來越厚。
習武的時候,跌打損傷是常事,她毫不在意,隻有彩圓為她上藥的時候,總是眼淚汪汪。
“小萦,你不覺得苦嗎?”
剛結束訓練的姬萦躺在草甸上,渾身大汗淋漓,連手指尖都抽不出一絲力氣。
她遙望着一望無際的天空,歇了好一會才開口道:
“今天早晨講的《養生主》裡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随無涯,殆矣’。我也有同樣的煩惱,想學的東西太多,而時間太少。”
彩圓一臉不解看着她。
姬萦不要求他人理解自己,她深知天底下沒有任何人可以跟她感同身受,但彩圓還是緊緊蹙着眉頭,努力去理解她說的話。
“小萦還想學什麼呢?如果不太難的話,我也可以試試。”彩圓猶猶豫豫說道,“我不太聰明,膽子也小……如果沒學會,小萦一定不要生我的氣……”
姬萦倏然朝她投去目光。
“我……我說錯話了?”本就沒甚自信心的彩圓更加瑟縮了。
“不,你說的沒錯!你說的很對!”
姬萦坐了起來,隻覺心中豁然開朗,豪情萬丈。
“人生苦短,哪怕窮其一生,也隻能将一二種技能學至巅峰,但若能讓千萬人效力,便間接擁有千萬種技能!”
在這看似極其尋常的一刻,姬萦忽然頓悟,令群豪為之三顧茅廬、求賢若渴的“人才”的魅力。
她不可言說的野心,在這一刻如熊熊烈火表露在眼眸中。
兩個小女孩的頭頂,未來廣闊無窮,連綿的青山往天盡頭延伸。
姬萦心中的路,更加清晰了。
從這日開始,她不再踩着點踏進經堂,當明鏡院主踏進空空如也的經堂時,姬萦已經将經堂裡的每一尊神像都擦得纖塵不染。
她不再獨來獨往,而是主動加入小女冠們課後的閑聊。她說着經書以外的笑話,将小女冠們逗得笑作一團。
每當山下的補給運攏山上,姬萦總是勤快地幫忙卸貨,從負責後廚的老女冠手中搶走沉重的米面柴火,再一溜煙地放進地窖。
她在不同的人身上試驗,如何操縱人心。
青竹林一年四季仿佛都是那個青竹林,林中舞劍的少女卻漸漸有了變化。
春季,春雨綿綿,竹筍拔地而起。夏季,參天竹影在地上搖曳,秋季,枯黃葉片在劍風中打轉。到了冬天,潔白雪花陪她舞至日落。
寒來暑往,暮去朝來。
青竹林中的身影漸漸拔高,映在地面的影子從一開始的矮小變得修長,曾經細瘦的胳膊現在有着流暢緊實的肌肉,在那看似平直無害的線條下,藏着獵豹一樣驚人的爆發力。
冷冷劍光,映漫天竹葉和少女纖長的身影。
重劍在她手中有如遊蝶,劍走身動,翩翩共舞。
姬萦就像一隻已經鎖定獵物的猛獸,耐心蟄伏在青竹林中等待出世的時機。
元朔十九年,春。
她等待的機會來了。
這天早上,白鹿觀雷打不停的早課停了,明鏡院主和幾個管事的老女冠不見蹤影,剩下群龍無首的小女冠聚在院子裡,滿臉憂慮,竊竊私語。
“十天前,天京城破了……”
“聽說皇帝也被亂箭射死……”
“天京都不能幸免,我們這小小的白鹿觀,還能免遭三蠻毒手嗎?”
“我聽說……凡是三蠻經過的地方,都不會有一個活口,那些夷狄甚至要吃人肉……”
彩圓聽了其他小女冠對于三蠻恐怖的描述,死死地挂在姬萦手臂上。
“我先出去一趟。”
姬萦心中有事,心不在焉地拍了拍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