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兒?”彩圓追問。
“我去竹林,你忘啦,今天是我兄長來的日子。”
彩圓悶悶地“哦”了一聲,一臉羨慕地看着姬萦走遠。
青竹林裡,江無源已經在翠竹下等候。
九年的時間,江無源見證她從一個少女長成女人,姬萦也見證江無源從冠年到而立。
見到姬萦出現,江無源掩去神色裡的疲态,多了一抹溫和。
“你來了。讓我看看上次教你的劍法。”
姬萦卻提劍不動。
江無源從她眼底看出一絲冷意,殺手的本能讓他察覺到此刻的姬萦和往常截然不同。
就好像,褪下了所有的僞裝。
姬萦勾唇笑道:
“一個人練有什麼意思?不如兄長陪我!”
下一霎,姬萦飛身攻擊。
淩厲劍風劈開微寒春意,帶着勢不可擋的殺氣向江無源襲去!
後者面色一變,拔出長刀。
重劍之重,普通刀劍難以正面對抗,江無源也隻得避其鋒芒,躲閃等待姬萦弱點出現。
以身為劍,劍走身動!
姬萦舉重若輕,身随巨劍舞動,巨劍化為一道殘影防護在外,尋常人就是看花了眼也難以找到攻擊的縫隙。江無源好歹是教授姬萦武藝的人,姬萦的一劍一式,他都再熟悉不過。
然而哪怕知曉姬萦的招式套路,在那天賦怪力的加持下,江無源依然很難應付姬萦的攻勢。
“小萦——”
“别叫這個名字。”
姬萦一劍割破江無源胸口的衣裳,重劍堪堪停在他的脖子旁。
“我的名字,叫姬萦。”她看着江無源震驚的雙眼,一字一頓道,“從未變過。”
“你——”
事到如今,姬萦已不需要再隐藏真實的自己。
“我隻給你這一次機會。”姬萦說,“若是再不用出全力,就别怪你死得冤枉。”
九年了,她無論寒暑都紮在青竹林苦練武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一雪前恥。
她要為自己被操縱被決定的人生複仇。
向那些試圖主宰她命運的人。
江小萦從未存在。
她一直都是姬萦。
醒來之後的那幾天,她一直在回溯自己的人生。
在山寨生活的六年,皇宮生活的五年,天坑裡獨自生活的近一年……大伯父,母後,山寨裡的寨民、迷信谶言的父皇、皇宮裡的衆人,就連讨人厭的十一公主,她都清楚記得。
她還是那個她。
“你是金枝玉葉的嫡公主,永遠,永遠都不要忘了——”
她沒有辜負竹樂姑姑的教誨,她依然記得自己是誰。
并且再也不會忘記。
竹林中刀光劍舞,落葉被劍風吹起,圍繞着這場無聲的厮殺。
終于,江無源手中的刀被重劍震落。
他整個人也被重劍撞飛。
江無源從竹上摔落,翠綠的雨從天而降。
他落到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從他的衣襟裡,滾出一串紅色糖葫蘆。
重劍的劍鋒停在江無源面前,姬萦看着自己的手下敗将。
“你……你的劍術學得很好……”江無源露出一絲凄涼的苦笑,“此時再出世,也可保護自己了……”
除了一開始的震驚,江無源心中更多的竟然是解脫。
江小萦是一個謊言,一個說謊者和受騙者彼此心知肚明的謊言。以他之細心,就算一開始被騙倒,也不至于在之後九年間都一無所察。那麼多的疑點被忽視,他不是看不見,而是不想看見。
如果江小萦還是姬萦,他是該下定決心殺了她以絕後患,還是再一次拜托姜神醫施術讓她忘卻前塵?
地窖裡的那一幕,不僅是姬萦的噩夢,也是他的噩夢。
地窖裡那遍地的血,散落的銀針,鐵鍊上斑斑點點的血迹,石床上的凹陷,還有從少女頭發絲裡滲出的血迹,是江無源午夜夢回最怕的地方。每到夢境最後,姬萦染血的臉都會和親妹妹的臉重合。
他為姬萦所做的自以為對的一切,真的對嗎?
他無數次扪心自問,始終得不到答案。
直到姬萦的劍尖對準自己,将他從日複一日的拷問中解救出來。
他真正的妹妹江小銀和雙親早已死在蠻夷手下,他盡力描繪的江小萦,隻是自欺欺人的一個夢。
夢早晚會醒。
死在姬萦手裡,也算死得其所。
他閉上雙眼,靜待生命的結束。
等了許久,江無源都沒有等來姬萦的最後一擊。
在令兩個人都度之如年的刹那,姬萦眼中浮現出過去種種。
地窖裡百針刺體,痛不欲生的時刻,她險些用燭台結束自己的生命。江無源無視她的意願,強迫她遺忘過去的痛與恨,都是支撐她走到今天的動力。除此以外,她劍指江無源,想起的還有他兩次放她一條生路,毫不藏私教授一身武藝,以及九年間屬于江小萦的無數糖葫蘆。
即便是地窖裡生出滔天的恨意,經過九年的洗滌,也已經淡了。
殺他,對她的目标有用嗎?
姬萦叩問自己。
沒有。
留着他,卻或許有用。
雖然自己并未察覺,但姬萦已經開始用和常人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了。
江無源睜眼時,她已放下重劍。
“……為什麼不殺我?”江無源怔怔道。
“你也未曾殺我。”姬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