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秋又上了車,夜風吹過,很是溫柔。
這輛鈴木北鬥星是零幾年的車,手動擋,沈長秋以前兼職的時候見過,基本都是銀色的,幾千塊就能買一個二手,拉貨送人,再好不過。
而嚴甯開的這輛被改裝過,整整齊齊不顯髒亂。
沈長秋說了地址,手刹放下,嚴甯熟練地操控着這輛年代久遠的車,行向前方。
沈長秋手機地圖路線沒關,他切換到駕車路線,路程顯示不到半小時。
車開得很平穩,隻是在這空寂無人的馬路上,顯得過分悠閑了,特别是幾輛零星的轎車從身旁鳴笛呼嘯而過。
嚴甯依舊不緊不慢。
沈長秋側目看去,她深藍色的袖子随意卷起,體脂很低,纖瘦小臂外側的肌肉線條很明顯,手背上有些細小的疤痕。
看不出來有過冬天凍瘡的痕迹了。
再上升一些角度,沈長秋看到了她發絲飛揚的側臉,清淡立體,線條很是好看。
“看什麼?”她突然轉過頭。
“沒沒……”沈長秋趕緊收回眼神,看向面前的紅綠燈,綠燈還剩一秒,車就停了。
“不好意思。”他小聲說,這麼盯着别人看,确實太唐突。
他隐約聽見嚴甯一聲氣息極低的笑,随後她轉過頭:“為什麼來K市?”
不知是不是路燈的作用,在這隻有他和她小小的空間裡,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光澤。
現在的她,和白天冷漠難以靠近的人,不太像。
“這裡沒有冬天,大家都說,這裡四季如春。”沈長秋認真回答,一字一句,目不轉睛地盯着嚴甯,像是期待她的回應。
“哦。”嚴甯隻是了然點頭,眼睛一眨看向正前方,綠燈亮起,風又緩緩吹了進來,她問道:“大學生不都應該去年考研嗎?你怎麼畢業了才考?”
“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比較難,去年沒過,主要是……我英語不太好……”沈長秋慚愧說道。
“英語?英語我也不好,那你怎麼想到學植物的?”
“它們很美啊,你看這些樹,無論在哪,春天都會蘇醒。”沈長秋望向窗外,綠茵茵的行道樹一一掠過,上方的路燈打透了葉片,影影綽綽。
嚴甯也跟着他的目光,“那……這些是什麼樹?”
車放緩了速度。
“嗯,怎麼說呢,大家管它叫英國梧桐,但它隻是懸鈴木的一種,和真的梧桐沒什麼關系。”沈長秋解釋,指着懸挂的果實,“它叫二球懸鈴木,你看它挂着兩個球球。”
“球球?”嚴甯揚起嘴角。
“就是果實……”沈長秋這才發現自己不經意說的疊詞,他抿住唇,覺得自己顯得好蠢。
“有一個的嗎?”她又問。
“有,一球懸鈴木,那是美國梧桐。”
“那三個的呢?”
“那就是法國梧桐了。”沈長秋轉過頭,像是猜到什麼,提前認真說,“沒有四個的。”
“那,哦……”嚴甯嘴唇剛打開,表情略顯尴尬,她眼眸轉了轉,又問,“那下邊矮的是什麼?”
沈長秋看去,她說的是綠化帶的灌木。
“冬青。”他說。
“還挺好聽的,”嚴甯繼續點頭,這時,車沒有跟着導航上高架,而是開到了高架橋下,以四十碼的速度行駛。
嚴甯再問:“那左邊這個呢?”
那是高架橋中間的花壇,堆滿綠油油的寬大葉子,一片葉分出了八個小葉片,完全可以擋住臉。
“八角金盤,喜陰,所以都種高架下面,特别好養活。”沈長秋像K市的植物導遊一般,再度講解。
“好養活?那是不是可以挖回來種家裡啊。”嚴甯又瞥了幾眼。
“呃……”沈長秋撓了撓頭,提醒道,“這算偷吧,而且……你可是警察啊……”
“你說的也是。”嚴甯微微撅嘴點頭,她探下腦袋左看右看,把每個路過的植物都問了一遍,不時發出上揚的“哦”聲,像一個外出春遊的小學生。
也像一個小女孩。
沈長秋非常耐心地講解,手也随着比劃了起來,語調越來越歡快,似乎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那你說,這個又是什麼?”
嚴甯下巴指向道路右側垂着紫花的行道樹,随後變道行駛在最右側的車道,剛好在樹蔭下。
樹與花的影子緩緩掃過擋風玻璃,吹來的風帶着淡淡的香,他們像行駛在紫色的海洋裡。
“這個……你肯定知道。”沈長秋看着正前方,低低笑了一聲。
“為什麼?”她明知故問。
“咳……嚴警官。”沈長秋坐直身湊近了些,突然極其嚴肅的稱呼嚴甯。
“嗯?”嚴甯手一抖,極慢的車身晃了一下,停了下來。
她疑惑轉頭,神情有些懵。
“問了這麼多,你是在例行調查我嗎?還是覺得我在對警察胡編呢?”沈長語帶笑意,轉而解釋,“這是藍花楹,住在K市的人誰不知道,你還考我,不過,它也算是瀕危物種……”
沈長秋看着嚴甯,就像是多年認識的好友一般,而藍花楹的花語,是在絕望中等待愛情。
沈長秋沒有說出這種略顯幼稚又非主流的話,花語不過是人們強加的執念和期許。但藍花楹在八月末的最後一次盛開,他如期趕上了。
“是嗎,原來是這樣的,看起來挺多的啊,這條街種的都是。”嚴甯故作平靜,踩上離合,車又緩緩發動。
“好了好了,回家吧。”她說。
手機導航顯示,他們開了二十多分鐘了,可接下來還需要半個小時,才能到沈長秋租住的小區門口。
然而最初,導航提示一共也隻需要半小時而已。
“那嚴警官剛才看見我,是碰巧嗎?”
這次輪到沈長秋問問題,經過方才的植物科普問答過後,他絲毫沒有負擔的直視嚴甯。
他的目光在閃動,他覺得此刻藍花楹下的氛圍好極了。
嚴甯用餘光看去沈長秋,心弦一緊,她卻不敢再側過頭。
餘光裡,他穿着白色T恤,外面是深綠寬松的薄毛衣外套,路燈暖黃的光,讓他恬淡的表情和一身穿着更加溫柔。
他唇角含着笑,那雙桃花眼分明帶着盼望。
說多了,做多了,嚴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