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的記憶,沈長秋絕大部分都模糊了,但甯月初來的那一天他格外清楚。
那是南方的冬天。
她和福利院裡大部分的孩子不同,不像走失也不像沈長秋是從小被遺棄的。她很幹淨,很漂亮,皮膚也好白,像沈長秋最喜歡吃的雞蛋白一樣。
她穿得也很好看,隻記得是白色的小裙子,沈長秋覺得她好看的像天使。
可天使什麼樣,快六歲的沈長秋也沒有見過。
園長馮媽媽将甯月初領進來,她倔強地站在門口動也不動,烏黑水汪的大眼睛下是強烈的不安,她整個人在六歲的沈長秋眼裡,灰灰的。
院裡的男老師誇獎她:“這小丫頭,一看就是漂亮胚子。”
她的書包也很好看,上面小女警的圖案,沈長秋在小小的電視上看過,不過他擠不到前面,他小時候太矮,每次都在孤零零地站在其他小朋友身後。
最後,僵在門口的甯月初還是被馮媽媽勸了進來。
後面的細節,沈長秋依舊模糊,他隻記得,他的目光永遠落在不會笑的她身上。
他們說,她不會梳頭,不會洗衣服,連鞋帶都系不好,還說她晚上不睡覺,不愛喝水,不愛吃飯,吵吵鬧鬧要回家。
“她都到這來了,哪有家啊!真當自己是小公主啊。”一個從小住到大的男孩大聲嚷嚷,年齡參差不齊的孩童笑作一團,可他們手上,是她一并帶來的洋娃娃和玩具。
最後,本就不愛說話的甯月初漸漸像沈長秋一樣,身影總不合群的出現在角落。
沈長秋隻知道,冬天的被子太薄了,燒開的水裡漂浮着白色的顆粒,晚飯和早飯一樣,是稀稀的粥和鹹菜。
他們說,這已經很好了。
沈長秋會找她說話,找她一起玩,她基本不理會,隻搬出小闆凳,坐在門口,望着外面的天。
福利院大門平常是鎖的,沒有人能出去,也沒有人想出去。
記憶中不知何時,沈長秋也搬出小闆凳,穿着一身破舊衣服,坐在她旁邊,他們對視一眼,沈長秋記得她淺淺地笑了,後來,他們說話了。
“我叫沈長秋,”沈長秋高興伸出手:“以後,我就叫你阿甯吧!”
逐漸的,沈長秋知道她是父母出了車禍才到這裡的。
馮媽媽說她父母死前把她護得很好,園裡的老師看她可愛又可憐,都很關愛照顧她。
可她手背上長了凍瘡遲遲沒好,頭發紮得歪歪扭扭,但這很正常,院裡生病的小孩也很多,還有些剛出生的嬰兒,馮媽媽和其他老師照顧不過來,沈長秋帶着她打了熱水,把她長了瘡的小手放進熱水裡。
她又笑了,沈長秋沒想太多,他覺得自己有了獨一無二的洋娃娃,他找回那些被搶走的漂亮發卡,笨拙地幫她梳頭,笨拙地教她洗衣服。
後來,很冷的一天,甯月初不見蹤影,沈長秋到處找她。沒一會,她從男老師的宿舍哭着回來,她用手擦着嘴,沈長秋不明白,追着她到了她大宿舍的小床。
“阿甯……你怎麼了?”六歲的沈長秋奶聲奶氣發問。
甯月初躲在被子裡,抱着枕頭嗚嗚地哭。
“誰欺負你了?”沈長秋再次問,“是小胖嗎!我……我去找他!”
“他親我……說……喜歡我……才親……爸爸,爸爸都不這樣……”甯月初斷斷續續。
“那……那可能真的是喜歡吧……别哭了,以後不跟他玩了,我們出去玩吧,我給你看蝴蝶好不好!”沈長秋太小,不知道她說的是她還是他,也不明白什麼意思,隻用小小的手推她下床。
或許是蝴蝶吸引了她的注意,沈長秋帶她去院裡的水泥牆壁上,看他用白石頭畫的蝴蝶。
那時他不懂什麼是後悔,有一天下午,馮媽媽出去了,甯月初又不見了。
沈長秋跟着直覺找到了某個角落的房間,他聽到了熟悉的哭聲,哭聲帶着掙紮。
他推開門,甯月初躺在黃色掉漆的桌面上手腳亂踢,那個誇甯月初漂亮的男老師趴在她身上,一手按住她親她凍得發紅的臉蛋,另一手正在扒她的衣服。
男老師的皮帶已經解開了,沈長秋沖進去推開他,大喊大叫。
很多人來了,男老師說他什麼也沒做,他說快過年了,甯月初太想爸爸才哭的,他在哄她而已。
沒有人相信兩個小孩說的話,他們才六歲,能對他們做什麼?
一切莫名其妙的結束了,似乎沒發生任何事,沈長秋再度守在甯月初身邊,她完全縮在潮濕的棉被裡發抖,抱着枕頭嘴裡低低的喊着媽媽,直到她哭着睡着了。
很多女孩子都不明所以,覺得甯月初在撒謊,得到老師疼愛是多好的一件事。
女孩隻是不理解,但男孩這邊就不一樣了,那些大點的喊甯月初“小婊子”“小騷貨”,沈長秋依稀明白男老師究竟想幹什麼,他跟大男孩們打了一架,鼻青臉腫的他又想起甯月初一個人,在“娘娘腔”“小矮子”的嘲笑聲中,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回去找她。
“沈長秋,我想回家。”甯月初低聲說。
過了很多天,還是鼻青臉腫的沈長秋帶着背小女警書包的甯月初偷偷跑了出去,他們一起找她的家,甯月初隻記得小區名字,他們走了一整天才找到一棟帶小院的小二層,在當年,是縣裡最好的房子。
他們鑽進院子,甯月初瘋狂敲門,可她不知道這棟房子已經賠給了别人。
“是媽媽的衣服……”甯月初從角落的雜物裡撿起一件沾滿灰的大衣,她抱着衣服不松手,繼而翻看其他東西,往書包塞着過去的雜物,直到裝不下。
沈長秋在找翻進去的辦法,他把門口亂七八糟的箱子費勁心思堆了起來,托着甯月初翻進廚房的窗戶。
沒有電,什麼也看不見。
這時屋外下雨了,閃電一閃而過,每個房間都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