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快要砸在地上的瞬間,一隻有力的手臂從她的腰前穿過,将她一把撈起,茱青借機單膝跪地穩住身形,向翊貞看去。
翊貞亦半跪在地上,離她一步遠,散落的頭發遮住他半邊臉,他擡頭看過來,确認她無事後緩緩站起輕撫衣袖,上邊因扶她沾了一層薄塵,在黑衣上分外刺眼。
茱青拍拍手中塵土,繞到牛車前,原來是一條扭動的白蛇橫在路中間,拉車的牛看到蛇受到驚吓,才驟然停住。
這時節本不該見蛇,蛇應當在冬眠才是,車夫是個中年人,見到活物眼中冒出靈光,當即下車把白蛇抓在手中,揚言要殺了泡酒。
白蛇長約四尺,全身鱗片光潔,眼珠澄亮,盤在車夫手臂一擰一擰,拼命掙紮。
不知怎地,茱青感應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她分不清是仙氣還是妖氣,若是仙,必是受了劫難才淪落至此毫無自救能力,車夫一個凡人滅仙定會遭天譴,若是妖…
若是妖,能修到這種地步也是不易,何必白白讓它喪命。
茱青摸出一小塊碎銀子,對車夫道:“大叔,我生肖巳蛇,見不得屬相遭難,您行行好,把它賣給我吧。”
車夫種田為生,比起野外田間常見的蛇自然是銀子更值錢,想也沒想就把蛇遞給茱青,收下銀子塞進口袋。
茱青像來怕蛇,此刻不得不硬着頭皮接過,溫熱的觸感讓她頭皮發緊,她遠遠走了十幾步,趁背對翊貞,不動聲色灌注些許法力進入白蛇丹田,找了個草叢放生白蛇。
翊貞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再度啟程,翊貞似笑非笑道:“花銀子做好事,這下心安了。”
放生白蛇的草叢在視線裡逐漸模糊,茱青歎道:“修煉不易,尤其是非人的修仙者,由畜類修成人形是一道坎,由妖修成仙又是一道坎。”
“所以你偷偷給它法力?”翊貞壓低聲音,戳破她的小心思。
茱青知道他看出來了,也不再隐瞞,點了點頭。
翊貞淺笑搖頭,不知該說她赤子之心還是真傻。
百裡路程,兩人在入夜時分抵達。
憑借僞造的身份路引,茱青成功進入即将關閉的城門。
大概是翊貞勾着金線的衣着過于顯眼,守城的士兵多看了他好幾眼。
茱青不太習慣這種眼神,哪怕在桃江城慕名而來看翊貞風采的女子能排一條街,她還是不喜歡太受人矚目。
翊貞倒習以為常,他低頭靠近茱青,小聲道:“沒辦法,長得帥就這樣。”
他也太自戀了,茱青對着翊貞翻了個白眼。
他們從西門進城,一連過了幾條街,才快接近安國都城的中心。
安國位于諸國最中,交通便利可通各國,因此其都城異常繁華,夜間從不宵禁,每每鬧到四五更後方靜。
茱青遠遠望去,滿眼皆是酒肆茶坊,道路兩旁遍布店家攬客的布幡,一盞盞交錯相接燈籠挂滿屋檐,照得街道如白晝般明亮,運城穿成而過,河上有船夫撐着船,船上也挂着燈籠大大小小的船開始靠岸,船上的客人嬉笑着下船,彼此勾肩搭背三三兩兩走開。
“這就是人間。”茱青輕歎,口中逸出的白霧稀薄冰涼,轉瞬消失于蒼茫夜色,“公子喜不喜歡這樣的凡間。”
翊貞來凡間隻為收妖,甚少身臨其境感受過其中樂趣,他的聲音模糊不清:“那要看跟誰。”
茱青本也不指望聽到答案,她的注意早被一旁的冰糖葫蘆吸引,她買了兩串,自己咬一口,把另一串給翊貞:“嘗嘗,我在凡間總吃,酸酸甜甜的。”
路邊經過一總角孩童,手裡拿着串冰糖葫蘆興高采烈地和大人說話,翊貞沒接,淡淡道:“孩子吃的東西,你也好意思。”
随即撥開茱青的手,徑直走過。
茱青不甘,舉着糖葫蘆追過去,口中道:“快拿着,我手冷着呢。”
翊貞走到一處賣陽春面的小攤前停下腳步,說道:“來兩碗面。”
攤主答應一聲,掀開煮着面湯的鍋下了兩把面,熱氣在冬日的夜裡彌漫,一整條街都籠罩其中,即便飯還沒吃,隻是看着就讓覺得暖和。
她抽出條凳在翊貞對面坐下,笑嘻嘻道:“謝公子。”
翊貞面不改色:“沒要你的。”
茱青分明聽到他要了兩碗,伸出手指比了個二,得意地沖翊貞晃晃手指。
翊貞面不改色:“我吃兩碗。”
茱青猛抽一口氣,狠狠咬掉最後一顆山楂,而後大喝:“夥計,再加兩碗。”
攤主笑得愈發開心,再次掀開鍋蓋,下了兩把面。
這下輪到翊貞瞠目結舌,茱青毫不在意,晃晃手裡另一串還沒動的糖葫蘆,笑道:“公子要不要吃山楂開胃?”
翊貞淡淡道:“吃那麼多,小心撐着。”
茱青才不怕撐着,從中午吃過飯到現在,足足過了五個時辰,何況中午那叫什麼飯,一碗清的不能再清的米湯,比樹葉還薄的餅,就這還花了二十銅闆。
可見老闆真會選地方,就那麼一家店,路過的客人别無選擇。
難怪向來斯文的翊貞會要兩碗面,餓了半天,吃一頭牛也不為過。
等面端上來,茱青忙從筷子籠裡取出兩雙筷子,把其中一雙遞給翊貞。
翊貞接過筷子,卻沒立即動筷,他從懷裡掏出幾文錢放在桌上,對茱青道:“你去對面的店裡買點鹵好的豆幹配面吃。”
看着剛吃了一口面的茱青不情不願接過錢向對面走去,蓄謀已久的翊貞嘴角上揚,從旁邊的辣醬罐子裡挖出一勺辣醬,偷偷加進茱青的面裡,隻是清湯面帶了辣油實在突兀,他用筷子挑起面,将辣醬藏在碗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