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時陷入寂靜之中。
付明宛突然回憶起付瑜來見她時,掐着她脖子說的話——“這傷痕不消,被發現了該怎麼辦?”
這話當時聽着就覺得奇怪,如今再品,更是不對味兒。
該不會是這位兄長動的手吧?
被妹表白、三觀破碎、又羞又恨、怒起殺人,倒也合情合理。
銀盤雖不知道真兇是誰,但一想到有人敢勒死皇嗣,心中忍不住一陣後怕:“我一會兒去問問薛公公,看看能不能多增些侍衛,護公主無虞。茲事體大,是不是也得吩咐大理寺去查一查才行?”
還沒等付明宛說話,卻聽殿外傳來婢女的聲音:“公主,流光殿那位娘娘又送吃食來了。”
她眉頭皺得更深了。
也是稀奇,公主醒來之後,父皇、母後從未來探望過一回,反倒這無親無故的婉貴妃,天天遣人來給她送吃的。
她起初還覺得婉貴妃實名下毒忒放肆,可一連拿銀針試了好幾餐,裡面竟沒有半分異常。
她左思右想,仍是理不清這錯綜複雜的關系,深深歎了口氣:“前有狼後有虎,敵在暗我在明,不愧是‘職場生存術’培訓——難啊,在宮中活命好難啊!”
“公主先别想了,馬上就到宴會的時辰了,咱們得快些梳妝才行。”銀盤伸手扶住她亂搖晃的腦袋。
付明宛聞言,鹿一般的眼睛猝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等等,宴上會有很多人來?”
“何止是多,簡直是魚龍混雜!但凡獻過寶的,都得了皇後娘娘的請柬進宮來。”銀盤埋怨道,“我路過内宮的門口,見那兒停着這些人的馬車、牛車,甚至還有驢和騾子!咱們皇宮都快成菜市場了。”
“既然如此……”迎着銀盤疑惑的目光,付明宛也學着賣起了關子,“銀盤啊,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銀盤不明所以:“什麼?”
“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
她撂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指着妝奁換了話題:“快,快把這些金銀寶石都簪到我頭上。”
·
鳳儀宮,熹和殿。
大殿正前方豎着一屏珠簾,簾後坐着的正是那母儀天下的齊皇後。
高台之下,金絲楠木的食案分成兩列,依次擺開,獻寶之客已盡數落座。
席位後豎起一扇扇鎏金缂絲屏風,南海進貢的鲛珠燈立于兩側,幽光映得席間衆人面色瑩白。
天色将晚,宴席已開,左側最前的席位卻還空着,大抵是留給福奚公主的。
右側的第一席則坐着個白衣玉面郎君,容貌隽美,看着不過弱冠之年。
他旁邊坐着的是個風塵仆仆的江湖術士,斜眼見這郎君安坐于案前,毫無好奇之色,想必是經常出入宮闱,便忍不住搭話道:“兄弟,你哪裡人士?”
那郎君是個好說話的,幹脆地自報家門:“帝城,鄧執宋。”
“雲夢洲,三堇谷弟子姜亥。今日相聚于此,也算緣分一場,”江湖術士抱拳,“敢問鄧郎君獻的是什麼寶物?”
“家傳至寶,槲水丹香。”鄧執宋說起謊來不打草稿,“姜兄呢?”
姜亥道:“不才,隻獻了駐魄仙珠中的兩顆。”
“駐魄仙珠人間難覓,姜兄竟能獻出兩顆,實在慷慨。”
二人寒暄一番,幾杯薄酒下肚,也算拉近了些距離。
姜亥問:“這鳳儀宮滿目琳琅,金碧輝煌,閃得我這俗人眼都快花了,鄧兄卻面色如常,想來是宮中常客了?”
鄧執宋:“常客不敢當,隻是家父在朝中任職,我随父親進宮過三兩次罷了。”
姜亥并不意外。看這人面白貌美,身着玉冠錦袍,擺明了是大家族裡嬌養出來的郎君。
他挪着屁股湊近了他些:“鄧兄既然進過宮,可曾見過那福奚公主?”
“不曾。正等着今日開眼,一睹公主芳容呢。”
姜亥低聲說:“實不相瞞,我觀這席上大半都是濫竽充數之輩,獻些騙人的玩意兒讨賞罷了,倒沒想到瞎貓撞上死耗子……”
将地攤貨獻上的鄧執宋笑而不語。
“縱使我師父被世人譽為醫仙,也沒有使人起死回生的本事,我這次進宮,其實是奉了他老人家的命令,來探探福奚公主虛實的。”姜亥繼續叨叨,“可眼見着宴席過半了,公主怎麼還不現身?是騾子是馬,總得牽出來溜溜吧!”
口是禍之門,舌是斬身刀,這人身處宮闱之中,竟敢當着齊皇後的面兒妄議公主是非。
鄧執宋心道:不知者無畏,誠不欺我。
見這人和他想到一起去了,也是有緣,便好心打斷姜亥的妄語,給他遞了個台階:“公主乃天潢貴胄,死而複生……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自然、自然!”姜亥似乎是反應過來了,忙不疊點起頭,“公主殿下定是有仙人娘娘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