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平野,涼風習習。
混雜幾聲蟲鳴,遠處傳來一聲蛙叫。
白天下了場小雨,山路泥濘濕滑,兩個人影走在沒過小腿的雜草間,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七殿下,你說的村落在哪?怎還未到?”本該待在客棧的黎祭司,宛國聖女,此時正渾身狼狽地走在蕭然身後,走一步便向前眺望一下。
可惜方圓四五裡,沒有一點人聲,更不存在光亮。
黎玥額上的發絲已被汗浸濕,唯有清風拂過時,才稍感涼意。
她懊惱不已,就不該生疑心,留下替身,跟着蕭然溜出車隊,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蕭然走在她前面,踢開一個石塊,笑着道:“黎祭司難道不知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自然知曉,但也該在累死之前找着村,不然……”黎玥撥開亂草,擡眼望向遠處,“還沒到地兒人就沒了。”
“放心,本王保證,今晚咱們不會露宿荒野。”
蕭然話音剛落,忽地腳下一滑,身子一歪,整個人沒入處土坡之中,黎玥隻聽到“刷”的聲響,再回頭時,蕭然已不見了蹤影,隻留下片快速晃過去的衣角殘影。
黎玥微微張大嘴,臉上滑過一抹驚訝。
喲,堂堂七殿下也掉坑了。
她舒心一笑,幸災樂禍地走到土坡旁,對着底下喊:“那個……七殿下,你沒事吧?”
無人應答。
回應她的隻有幾聲蟲鳴。
“喂,七殿下!”
“蕭然?”
她又喊了幾聲,依舊無人回應。
黎玥蹲下身往土坡底下望,奈何夜深天暗,月光稀薄,坡底又被伸出來枝杈雜葉掩映,一時看不清實況。
蕭然莫不是磕着頭,摔暈了?
黎玥不解。
罷了,找找他吧。
不然荒郊野嶺,一個人也不好走。
她歎了一口氣,站起身,慢慢往坡下探出一隻腳,盡管小心,但仍未料到坡面如此濕滑,剛踏上去便腳下打滑,人立馬摔了,随後一溜兒朝下滑。
速度太快,抓不住緩沖物。
一路暢通無阻滑到坡底。
“哐”一下落地,她摔得龇牙咧嘴,艱難爬起身,擡眸,便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摔疼沒?”
月色朦胧,蕭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發間豎了兩根雜草,卻不顯狼狽,反而透出幾分随性灑脫。
黎玥堪堪站穩,瞪向他,暗自磨牙。
好小子,故意的是吧。
人長得不錯,品性着實不咋地。
“原來七殿下沒摔傻。”她拍拍衣裙,扯出一個客氣的微笑,“還能開口說話。”
“那是自然。”
蕭然好似聽不懂她話中嘲諷,悠然轉身,自顧自往前走,“我若是摔傻了,誰給你帶路?”
“你帶路,一晚上都出不去。”
黎玥恨恨說着,俯身撈起一團泥巴,幾步跟上前面走的人,正要糊他身上時,蕭然忽然轉頭,“你瞧,前面不就到了。”
“啊?”
猝不及防對上目光,黎玥慌忙背過手,眼神飄忽,裝作若無其事地亂看。
蕭然眼中笑意不減,視線拐了個彎,看向她身後,盯了片刻,見她實在心虛,才滿意收回目光,手持折扇指向前方,“喏,你瞧。”
黎玥順他所指方向看去,刹那間愣住了,手中泥巴也順勢拍他背上。
蕭然不防,一拍即中,陰恻恻看了眼身邊人。
黎玥恍若未覺。
在她眼前,本該是山連山的荒地,卻陡然變得開闊,月光傾照下,一處村莊輪廓漸漸顯露出來。
更為難得的是,這村中似有未滅燈火,一兩點映于黑夜中,無異于希望。
黎玥回過神,前後望了望,方明白是怎麼回事。
村莊三面環山,地勢又低,方才他們處于高處,自然望不見,順坡下來,才是另一番光景。
既有了方向,黎玥也不累了,兩三步竄到蕭然前頭,直奔村莊而去。
蕭然看着她背影,搖搖頭,擡步跟了上去。
抵達村莊後,黎玥摸黑前行,四周靜悄悄的,村裡人大多睡下了,唯有一戶人家檐下挂了紅燈籠,牑窗内點着燈火,似在等什麼人。
風吹燈籠,搖搖晃晃,映出一片亮光。
黎玥停在這片光亮中,轉頭見蕭然沒表态,遂大着膽子敲響了門,“有人在家嗎?”
話音一落,便聽有腳步聲靠近。
人來的比想象中要快。
“吱呀”一聲微響,木門敞出一條縫隙,而後大開,持燈盞的婦人立在門後。
燭火映在婦人面上,來人眉目慈和,目光掠過黎玥,落在她身後,開口道:“公子,您來了。”
蕭然颔首,在黎玥訝異的目光中,先一步踏進了門檻。
黎玥緊跟着進去。
屋中陳設簡陋,婦人招呼兩人在桌邊坐下,自己去翻找茶碗,忙着倒茶。
黎玥看了看婦人,又回望一臉清閑的蕭然,躊躇了一會兒,問出疑惑,“你們認識?”
“這位公子曾救過我家浩兒一命。”婦人回答,将斟滿茶水的碗推給黎玥,“姑娘,試試茶溫,若是涼了,我再去燒點熱水來。”
“不用麻煩。”
黎玥趕忙搖頭,端起茶碗淺啜一口,周身疲倦頓時褪去大半。
旁側蕭然慢吞吞喝茶,擱下茶碗,問:“劉嬸,近來可好?”
“和以往一樣,将就着過。”婦人坐下,似想起什麼,眉眼染上愁容,“隻不過今年南邊水患嚴重,前兩日去趕集,聽聞淳安縣被淹了,死了不少人,幸存的人全逃去了闵縣,也不知如今闵縣是何情況……唉,我怕隻怕水患會禍及村裡,公子應該知曉,依我們這塊的地勢,一旦大水來了,是躲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