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褐見過很多剛出生的嬰兒。
青梅村隻有一位接生婆,雖然青梅村人家不多,但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為了省錢,基本上不會雇小工,而是讓褚褐過去幫忙,不做别的,就手腳勤快地換水、洗布就好。
在十三歲以前,褚褐每年總要随接生婆去幾趟别人家,然後看着一個個嬰兒從接生婆的手裡接到孩子父親手裡,優越的個子能讓他看見每一個嬰兒皺巴的臉和通紅的皮膚,以及父親接過嬰兒時臉上欣喜交雜着眼淚的表情。
他對父母之愛的理解就是從這裡來的,眼見之實永遠勝過書上千言萬語的歌頌,他以為全天下的父母都是這樣的,而自己所遭受的苦難和白眼都是可以歸結到自己是個孤兒這件事上的。
一樣東西,别人有你沒有,或者别人沒有你有,都容易成為衆矢之的。
好羨慕啊。
他當時盯着别人懷裡的嬰兒想。
你擁有我沒有的東西。
人好像就是會渴望自己缺失的東西,這似乎是一種本能。
“褚褐道長一直盯着我的寶寶看呢。”
喬巧抱起地上的枯木,翻過來的正面即使黑黢黢糊成一團但以褚褐的經驗來看,那真真切切就是一具嬰兒的屍體,而不是枯木。
“褚褐道長是也喜歡我的寶寶嗎?”
喬巧哼着童謠晃着懷裡的嬰兒屍體,眼睛卻筆直地盯着他,眨都不眨。
“褚褐道長覺得它可愛嗎?”
不能否認。
褚褐不自覺攥緊了背後的桌邊。
否則還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來。
于是他謹慎地點頭:“嗯。”
“那你想要嗎?”
想、想要?想要什麼?
褚褐一愣,喬巧抱着枯木走了過來,滿目期盼地将屍體舉到他面前。
“你想吃掉它嗎?隻要吃掉它,你也能像我一樣,可以懷寶寶啦。”
“這這這就不必了。”
褚褐吓得直往後退,手臂搗到鏡子上,碰掉了更多丁零當啷的瓷罐子。
“你害怕?”喬巧歪歪頭,“不要害怕,不難吃的,隻要一個手指頭就好,我的夫君們都很喜歡吃。”
“喬、喬姑娘,你冷靜一下。”褚褐瘋狂地在背後捏訣試圖憑空畫符,不過都是開了個頭就啞火了。
我今天不會死在這兒吧。
褚褐有些絕望地想。
“我很冷靜啊。”喬巧嘻嘻笑着,手掌撫上了褚褐的腹部,慢慢地、慢慢地撫摸着,摸得褚褐毛骨悚然,“你們男人不都可喜歡孩子了嗎?我現在就能幫你得到想要的孩子,連中間的女人都省掉了,你不高興嗎?”
不太對勁。
褚褐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回憶着看過的書和青遮教過他的話。
喬姑娘的反應不像是中了咒符的樣子,雖然他還沒有看過所有咒符的形态,但好歹知曉咒符運行的上限,再厲害的咒符也斷然做不到讓一個人性情大變扭曲成這個樣子、做出如此詭異的事情來。
難道——
“你莫非是道心破碎的修道之人?”
喬巧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手也僵住了。
褚褐趁機鼓足勇氣撥開她的手,迅速逃離了梳妝台那邊,還未等他松了一口氣,面前的房門無風自動關上了,發出非常大的“啪”的一聲,推都推不開。
喬巧刻意咧出來的笑收了起來,沒了那抹笑吊着她的臉,褚褐忽然就發現了很多被自己忽略掉的微表情,比如眉眼間若隐若現的狠厲,比如直勾勾盯着他的貪婪的眼神,又比如違和的肢體,她一下一下摸着懷裡的幹屍,像在撫慰一隻貓,動作裡卻不帶任何憐惜。
“你還是頭一個能說出來我是修道之人的人,看來你的眼睛比其他人看得更明白些。”喬巧陰涔涔地看着他,“就是可惜,你居然是八岐宮的人。”
褚褐立刻否認:“我不是八岐宮的人!”
“我不會聞錯的,那種腥臭的、惡心的、令人作嘔的味道。”另一種笑浮現出來,或許這才是喬巧真正的笑,帶着高高在上的厭惡和冷漠,“你就是八岐宮的人。”
喬巧的語氣太過肯定了,褚褐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父母來,事實上在他經曆過滅村之劫後,這種想法就時不時地跳進他的腦袋裡,他的父母是不是來自于八岐宮?是不是背叛了門派帶着他逃到了青梅村?否則他想不通為什麼身為五大宗之一的八岐宮會千裡迢迢來到一個偏僻的、不起眼的小村莊大肆屠殺,連一條狗都不放過。
“你看,你自己也相信了,不是嗎?”
褚褐咬牙,“不,我沒有,我不相信。”
“可你就是啊。”喬巧本來淬滿惡意的語調忽地溫柔下來,“修道有什麼意思?你看這幾百年來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們有幾個成功飛升了的?摒棄你的道心吧,那都是無用之物,别被你那個所謂的哥哥騙了。”
“騙我?你什麼意思?”
“哼,也就是你剛入門,眼還生看不出來。你那位哥哥哪裡是修道之人,他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靈氣,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連我都能一手掐死他。”
褚褐呆住了,連害怕的情緒都被一時壓了下去。
“他、沒有靈力?是普通人?”
“唉,我可憐的孩子,果然被騙了。”喬巧裝出哀憐的一副表情來,“你看,連你最親密的哥哥都能欺騙你,這世界上所有冠冕堂皇冠之以愛名義的感情都是謊言,父母之愛兄弟之愛夫妻之愛,都不過是出于某種目的的索要,一個人怎麼可能會為另一個人付出真心呢。在這個世界上,隻有自己才是最愛自己的。隻有我,最愛我。”
“砰!”
一道銀灰色的影子穿透木門,擦着褚褐的耳側甩到喬巧臉上,直接将人抽飛了出去。
“青、青遮……”
「啊啊啊啊朋友們大哭大哭,終于見到你了寶貝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