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無辜的,他們不應該跟着我受罪。”
作為修士心魔的紀羨有着原主全部的修為在身上,或許他借此聽見了些褚褐刻意走遠說出來的話,也或許是見褚褐年齡小,面目稚嫩,說不定還保留着幾分同理心,總之他在褚褐面前跪了下來,拖着副被打殘了的膝蓋骨恭恭敬敬地叩首,嘴上講着,請,放過我的孩子。
男孩開始抱着紀羨的胳膊哭,一邊嘴上喊着“爹,不行,我們要一起走”,一邊拿眼淚汪汪的眼睛瞪着褚褐。旁邊年紀隻有五六歲大的小女孩也被帶着開始哇哇大哭。
褚褐擅長處理人際關系,卻不太擅長處理哭泣的小孩子,他被哭聲沖得頭昏腦漲,一時之間竟忘了先讓紀羨站起來。
褚褐覺得沒必要因為心魔遷怒原主的孩子,但人是一種蠻橫的東西,發起火來是不講道理、也不願意講道理的。褚褐在此起彼伏的哭聲(也可能摻雜了謾罵)中躊躇了半晌,最後手還是碰上了籠子。
他不了解憂思邈,但堂堂少谷主應該不會羁押着與心魔毫不相幹的小孩兒不放。既然早放晚放都是放,何不現在就放出來讓他們少吃些苦頭。
紀羨給他叩了謝,目送着兩個嗷嗷哭的孩子離開,褚褐手持符咒在旁警惕,以防不測之事發生,但紀羨真的老老實實待在籠子裡,隻是安靜地看,手都不曾擡起來。
這和認知裡的心魔簡直是天差地别。
褚褐望向紀羨看着孩子的眼神,“你真的是心魔嗎?”
“怎麼,我不像嗎。”可能是因為最挂心的孩子們終于安全地離開了,紀羨的話多了起來。
“我隻見過一次心魔,所以判斷不了像不像。”
“無論像還是不像,心魔的下場都是一樣的,總不會因為不一樣就能得到赦免。”
褚褐腦子還印着剛剛紀羨的眼神,“如果,能證明心魔有慈善之心,那是不是就能……”
紀羨突起的笑聲打斷了他。
“為什麼笑?”
褚褐看着他笑得那副虛弱的身子都要昏厥,聲音震得籠子上的符紙簌簌作響。
“你還真是個天真的孩子。”紀羨笑累了,癱在地上,透過籠子的縫隙去看被分割成一道道的、象征了不自由的天空,“就跟我以前一樣。”
“我自小是在小禹鎮上長大的。”紀羨目露懷念,“我在這裡長起,出去拜師修行,學成後回來,娶妻生子,作為駐守仙家保護着這個鎮子。”
紀羨擡起手,伸向天空。
“我愛着這個養育我長大的地方,所以哪怕是放棄我在修真界的一切我也毫無怨言。可是,他們卻不這麼想。”
紀羨的臉色冷下來。
“就因為對心魔存疑,他們打死了我的孩子,嘴上是正義讨伐,背地裡卻各懷鬼胎,我憑什麼要繼續護着他們!”
他猛地撞向籠子,發出巨響,符紙噼裡啪啦閃着光炸得他握在籠子上的手皮開肉綻,他似未有察覺,睜着猩紅的眼和褚褐對視,陰森森地逼問:“你說,我為什麼還要護着他們?”
所以,他是因為原主孩子慘死鎮民手中道心動蕩誕生的心魔嗎?
“你,你冷靜。”
褚褐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後退了幾步。
“呵。居然對一個心魔喊冷靜,你天真的有點蠢啊。”太長時間沒調動這麼猛烈情緒的紀羨喘着氣,啞着嗓子冷笑,“你難道不知道實體化的心魔,就是抽去七情隻剩原主六欲和執念的孽畜,無慈悲,無善心,更無人性,它們是最純粹的惡,對純粹的惡動恻隐之心,隻會讓你陷入萬劫不複。”
一個心魔評價自己的方式,為什麼是以第三視角展開的?
褚褐敏銳:“你什麼意思?”
紀羨松開了抓着籠子的手,被符劈裂開的皮肉散發着焦糊味,他恍若沒聞到,“不管怎麼說,凡人雖愚蠢,但也執着,籠子說關就關,符紙說貼就貼,任憑我磨破了嘴皮都不肯把我的孩子們放出去。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們啊,總算把你們盼到了。”
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褚褐下意識就去摸背後的劍。
“人都說,惡有惡報,既然他們害怕心魔,那就讓他們死在心魔手底下好了。”
紀羨直勾勾地看過來,然後,咧嘴,陰冷冷地笑。
“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被殺光了吧。”
不好!
瞬間理清頭緒的褚褐猛地轉身,揮符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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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新進展啊。”衛道月翻看着手下人恭恭敬敬遞上來的折子,“居然能産生和本體長相、性格完全不一樣的心魔,這是不是和他自身欲望有關系?”
“大人英明。”手下的點頭哈腰,“紀羨早些年有個孩子死在了鎮民手裡,這事兒在他心裡落了病根,再用我們的方法這麼一勾,心魔很輕易就誕生了。”
“做的不錯,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衛道月撂下折子,“我會和長老們禀報這件事,你等着領賞吧。”
那人大喜,千恩萬謝地下去了。
“大人。”立于衛道月身側的韓衆垂首問,“現在我們是不是要去見見這所謂的心魔?”
“韓衆,你跟了我那麼久,這眼力還是不行啊。”衛道月一個響指,搓了個靈力火花,将折子燒了個精光,“在這件事裡,重要的不是心魔,還是那個心魔實體化後居然還沒死的本體。”
韓衆思量許久都沒理通其中關竅,慚愧道:“大人,我還是不明白。”
“長老會要的,從來不是實體化的心魔,而是産生心魔後還能存活的本體。”衛道月起身,“走吧,去見了你就能明白了。”
兩人出了府門,外面已經亂成了一片。可能是看見了二人是從駐守仙家的府邸裡出來的緣故,有人把他們當作了新來的仙家,是救命稻草,尖叫着過來抓衛道月的衣袍,崩潰地喊着救命。
救命稻草一腳踢開了人,拂了拂被抓到的地方。
“真夠麻煩的。”衛道月歎氣,“我這衣服可是小宮主給我的,髒了怎麼辦?”
“屬下辦事不利!”韓衆聽出了責怪之意,立刻拔刀砍死了那人,轉身朝他請罪,“讓那些肮髒的凡人觸碰了您!”
“不是碰我,碰我沒什麼要緊的,是不能碰小宮主賞賜給我的衣服。”衛道月溫和,“領罰倒也不必了,下次記着就好。”
“是!”韓衆拎着刀,上面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接下來就由屬下為您開路吧。”
“不用,我們隻是來見人,不是來殺人的。”衛道月今天穿了新衣服,不想見血,他揮手示意韓衆收刀,邊撣着衣袖邊順着台階向下走,在看見路的盡頭一個人影時又停了下來。
韓衆疑惑:“大人?”
“他怎麼在這兒?”哪怕距離遙遠,衛道月也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自己新鮮出爐、剛認上沒多久的小外甥,“韓衆,你上次和我說,這次小禹村是誰帶隊來着?”
“喜憂谷少谷主,憂思邈。”
“啊。”這樣就說得通了,難怪會帶着一個剛結丹的褚褐過來處理心魔,“不愧是年輕一代裡的主導者,算盤打得真真響。算了,韓衆,我們換條路走。”
“是。”
等到褚褐趕至駐守仙家府邸門口時,衛道月早已不見,隻留下了一具屍首。
“死了。”
褚褐試完地上人的呼吸,心又往下墜了墜。
僅憑一個孩子,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身後的街道上,人潮湧動,尖叫、哭泣不絕于耳,褚褐站起身,四處打量,突然在逃竄的人群中發現格格不入的一個孩子。
是那個女孩。和紀羨性别對不上,應當就是普通人。
“你怎麼在這兒?”褚褐連忙擠入人群,把她拉出來,“你的哥哥呢?”
“走散了。”女孩撲閃着眼睛。
“你一個人呆在這兒太危險了。”褚褐伸手拉她,半哄半真,“我帶你去找你哥哥吧。”
“不許碰我妹妹!”
一聲暴喝突然在耳邊炸起,一個籮筐直挺挺朝他飛過來,褚褐反應很快,直接一劍劈開了。
“放開我妹妹!”男孩手裡攥着菜刀,揮向他,“放開她!”
“等等,你先冷靜。”褚褐還不能确認眼前人是不是心魔,更何況後邊還有個小孩,所以隻能狼狽地東躲西躲,不能出手。
偏偏,身後的女孩突然出了聲:“哥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