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情是一種極其微妙的東西,這種微妙感會在一個詞上展現得淋漓盡緻——
第一印象。
雖然青遮一向認為,第一印象的産生往往和一個人的皮囊如何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就像一見鐘情可以解釋為見色起意一樣。
當然,見色起意沒什麼不好的,喜歡一個人伴随着欲望的産生很正常,又不是苦行僧,何必為難自己。
但青遮是不太相信第一印象的判斷的,他本人就占着個“見色起意”的“色”,深知靠第一印象來判斷一個人是否友好善良亦或是窮兇極惡是件多麼愚蠢可笑的行為。
然而這個想法在見到孟廣白的第一眼就分崩離析了。
這個人是為自己而來的。
在孟廣白還沒開口喊出王女時,這個念頭就突兀地出現在了他腦海裡,像是有人刻意在他腦子裡留下的一串字符,随着某種既定的命運,一同到來了。
“我讨厭命運。”
青遮輕歎,孟廣白甚至懷疑他聽見了蛇哈氣的聲音。
“雖然我現在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了,不過我還是搞不明白,為什麼你會找上我?按理來說,你不應該找上褚褐嗎?”
“……什麼意思啊。”孟廣白被青遮奪目的蛇瞳吸引走了全部注意,說話都開始大舌頭起來,“什麼叫找上……”
白玉般的手指點在了他的眉心,截斷了他的話,手指主人的眼睛裡漾着青色的波,涼薄,且冷。
那根手指就隻是一根手指,或許比起别人的來更白更細更修長,但再怎麼白怎麼細怎麼修長,也隻是一根手指,不是刀,不是劍,更不是别的什麼。可不知道為何,孟廣白感覺整條命都被那根手指提挈了起來,像被緊緊捏着心髒,仿佛下一瞬,砰,心髒就會炸開,四濺成紅色黏稠的、吧唧吧唧的漿狀物。
真神奇。一個心魔。一個雜碎的心魔。
青遮蛇瞳裡倒映着孟廣白的臉,很難想象這個從頭到尾都像極了人的、會動會說話的東西,居然是由一塊一塊心魔碎片拼湊起來的屍塊。
那麼,他身上時不時傳來的違和感就能解釋得通了。
他知道自己說出的每一句話、做出的每一個舉動、腦子裡轉過的每一個想法都是拼湊别人而來的嗎?
他不知道。
挺有意思。
青遮輕笑,笑和眼裡的青波一樣冷。
一個心魔屍塊找上的是他卻不是同為心魔的褚褐,這件事本身就是論證“有鬼”的最有力證據,而且,他要是記得沒錯的話,孟廣白曾說過,王都第一任王女和長老會有些關系。
似乎冥冥中,有人刻意牽引着他來到了這裡。
某種可以被稱得上是命運的東西。
_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褚褐立于大荒西樓塔頂,這是整個王都最高的地方,也是離天幕最近的地方。站在上面能夠全方面俯視着下方錯落有緻的房屋,以及穿行在街上形形色色的人。
他嘗試散布出去探查的靈力每一道都有去無回,毫無反應。
水沒入了大海還能發出一聲咕嘟的動靜,他的靈力卻仿佛陷進了黏稠凝滞的泥潭,動彈不得,更進退兩難。
縱使王都是一個拒絕修士的地方,此地也不應該一絲一毫的天地靈氣都沒有,這不符合常理,畢竟這裡的一切和其他地方也沒有區别,擡頭能看見澄澈的天空,低頭腳就踏在結實的地上。然而事實卻是自他踏進王都那一刻起,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就壓了下來,他再也無法從天地間汲取哪怕一分一毫的靈氣。
“唔,有古怪。”
當時的屈興平瞟了一眼前面帶路的孟廣白,輕聲道:“這裡是不是太幹涸了點,而且好悶。”
幹涸和悶指的都是靈氣,褚褐知道。作為每天睜開眼就是吸收天地靈氣、閉上眼身體也會自動吸收天地靈氣的修士,這種憋悶的感覺像是被人摁進了水裡無法呼吸一樣。
“因為這裡是吃人的地方嘛。”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頸後,激起了褚褐一身寒意,下一刻,落九天出鞘,唰地斬向來人——
被擋下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真是沒禮貌,這麼久沒見,好歹要喊一聲舅父吧。”
衛道月笑吟吟的。
“而且你都能進來,我憑什麼進不來?至于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啊,我隻是來做個見證者而已。”
褚褐蹙眉,“見證什麼?”
“這個你沒資格知道。”衛道月拍開他的寬劍,有些嫌棄,“都心魔成熟化了,你居然還随身帶着這種東西啊,是對自己過去作為人的時候的一些追憶嗎?你不覺得太難看了嗎?”
“關你什麼事。”褚褐冷臉。
“好啦,好啦,我們舅甥難得見一面,我可不想在吵架中度過哦。”明明是衛道月先挑起來的話題,自己卻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我原諒你”的和事佬樣子來。
褚褐也知道他現在打不過衛道月,锵一聲,将劍歸了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