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遮對于“活着”這件事有股子難以言說的執着韌勁。
至于原因,他說不清。活着還需要什麼理由?隻有死才需要理由。
直到褚褐在姑洗塔裡對他說出那句「我想給你自由」,他才幡然醒悟過來。
或許,他對于生的執着,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對自由的執着。自由本質上是人最根本的需求,人的一切欲望,都是在其上發展出來的,代表了不同的人對自由不同的理解,都不可避免折射出了其主對自由的渴望,這也是欲望無論是好是壞,無論是大是小,它們都強烈、也都生機勃勃的原因。
而對于爐鼎而言,活着,已經是最大的自由了。
但現在卻有人告訴他,你從出生開始往後的所有一切,其實都是一場算計,甚至可能重生都包括在内,自由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如果連命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裡,又該從何談論自由?
“殺了不就好了麼。”
衛含芙引誘般。
“殺了褚褐。這樣,我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皆大歡喜。”
“很讓人心動的提議。”
的确是皆大歡喜的事情,甚至往高尚了說,心魔死亡對修真界都是件大好事。
“但他不是你的孩子嗎。”
“饑荒時都有易子而食,殺個孩子算什麼。”衛含芙譏諷,“如果真的要這麼問的話,那褚褐對你來說,不也算是你的「孩子」嗎?”
……青遮已經不想去追尋衛含芙到底在他的記憶裡看到多少了。
“你不會是舍不得吧?連我都舍得呢,你跟他相處了不過短短一段時間,居然已經生出了憐憫之心了嗎……”
“我說。”青遮終于起了一些情緒上的變化,“你好像很期待我會殺死褚褐啊。”
“當然。”衛含芙微微一笑,“因為我的自由寄托在他身上啊。”
“啊——”青遮拉長音,平闆得甚至有些滑稽,“是嗎?”
衛含芙覺得不太妙,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爐鼎一下子從緊繃的狀态裡松懈了下來,不再如臨大敵,除了看過來的眼神依舊冷得能掉出冰渣外,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起來,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爐鼎了。
“我來結合我知道的事情來理一下你告訴我的東西好了。”
青遮伸出手,說一句便壓下一根手指。
“現在的修真界無人飛升,長老會想改變這一情形,出于陰陽調和、對立平衡的理念,于是開始制造心魔,這是褚褐誕生的第一個原因。”
“道祖出于不知名的緣由需要容器,且,他制造容器的時間應該晚于制造心魔的時間,或許心魔的事情給了他啟發,所以第三個容器成功造出,這是褚褐誕生的第二個原因。”
“道祖造了王都,為褚褐準備用來喚醒他的爐鼎,之後你帶走了褚褐,用不知名的方式生下了他,利用心魔傀儡撫養他長大。直到這兒,我說的,有錯嗎?”
衛含芙朝他微笑,“沒有,很簡潔明了。”
“所以,我就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了。”青遮緩緩扣下最後一根手指,“我在這個故事裡的位置在哪兒?又或者說,我在這個故事裡起到了什麼樣的作用?”
“絕對核心,至關重要,不可或缺。”
一個詞比一個詞咬得重。
但有意思的地方就來了,雖然他在大荒西樓裡借助莫須有的「命運」看清了圍繞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也托莫名其妙的、類似于鬼上身的福知曉了不少關于褚褐、甚至關于褚褐背後人的事情,但,所有的一切,似乎隻是為了讓他知道那位道祖大人有個不得了的奪舍計劃,而他——青遮——卻悄無聲息地在這場故事裡消失掉了,無論是衛含芙想讓他看的記憶、還是衛含芙給他講述的内容,他都在裡面參與過,但也隻是參與過,就像王女的名号一樣,名頭在就行,底下的人是誰無所謂。
可衛含芙的态度卻不像是對待一個隻需要名頭的爐鼎。
“通過你想讓我知道的那些東西,我現在能講出來褚褐的身世,也能大緻分析分析你和衛道月的動機,甚至都可以隐隐約約摸索出幾分那位道祖大人的性格,但我卻講不出太多關于「我」的事情。”
青遮冷靜清冽的嗓音在塔裡回蕩。
“雖然有幾分自誇的嫌疑,但我要說,隻要我想,我完全可以根據别人的隻言片語來揣摩出對方的性格甚至過往,可我現在卻做不到從你的故事裡來分析關于我自己的事情,為什麼?那是因為我的線在這個故事裡斷掉了,前後銜接不上,這不是和你口中的「我在這個故事裡起到的絕對核心、至關重要、不可或缺作用」相悖嗎?”
衛含芙靜靜地站在原地聽他講話,不疾不徐道:“所以呢?”
“所以,我可不可以這樣說,長老會要的是爐鼎,你要的不是。你要的是我,也隻能是我。我就是你的計劃。”
塔裡的風停了,衛含芙飄揚的白裙落了下來,紅色的、黏稠的的流狀物,慢慢沿着裙擺往上攀爬,轉瞬就染紅了整條羅裙,輕易破壞掉了那條白裙帶來的溫和感。
原來如此。青遮掃了一眼那條紅豔的、甚至豔到了讓人不适的裙子,明白衛含芙身上時不時帶給他的違和感和獵獵的肅殺氣是怎麼一回事了。
所以一開始以白衣白裙的樣子出現,是為了營造溫和的形象嗎?不過也沒營造成功啊,那白裙邊兒上也積着血呢,這難道是她的什麼惡趣味?
啪。啪。啪。
衛含芙拍着手,“敏銳,果然敏銳。看來聰明人都是天生的,你都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了,居然腦袋還能精明得跟個鬼一樣,真是可怕。”
變成?
自遇見衛含芙開始就時有時無萦繞在心頭的那股子不妙的預感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呼啦啦湧了進來。
“你。”青遮覺得不太可能,但衛含芙的語氣的确預示着這樣一個答案,“你認識我?”
衛含芙卻沒有正面回答他,反而雲裡霧裡地開口道:“命運是會說謊的,青遮,畢竟連天道誓這種東西都能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