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謊。
青遮輕飄飄地點評。
他就這麼跟在兩人後面,一邊聽這對明明是母子現在卻偏偏以姐弟相稱呼的人說話,一邊走馬觀花般賞起周圍的景來。
既來之則安之不是麼,反正他現在孤零零鬼身一個,想破局也做不了什麼。
隻是沒想到,衛含芙居然連褚褐都騙。
——嗯?等等,好像也不算騙。
青遮在心裡合計。
反正兩人已經換過命了,一切塵埃落定,又不能再換回來——至于是用什麼辦法改的命他就不知道了,黃道十二宮晷也沒将具體的經過回溯出來告訴他,估計是刻意将這種有悖天道的事情掩蓋了過去,生怕他依葫蘆畫瓢再搞一回逆天改命出來——把用心髒造人一事歸到心魔名下總是沒錯的,隻不過現在心魔是褚褐罷了。
不過這樣一來,褚褐不就也會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了嗎。雖說衛道月可能給褚褐講過一些零零散散關于衛含芙的事情,不過對于衛含芙的真實面目和真實計劃,應當是不知曉的,那麼褚褐大概率也是不知曉的,不僅不知曉,說不定還依舊存有一些對母慈子孝的僥幸幻想和殷切渴望。
青遮想起當初在青梅村初見褚褐時,對方一提及父母眼睛就亮盈盈的樣子,不知為何,竟一下子心生出許多不忍來。
然後——他就愣怔住了,皺着眉揉揉自己的額頭,覺得自己真是有病,越活還越倒回去了,居然會心軟,完全就沒必要。
先不說那時候的褚褐尚未覺醒心魔的體質,還在用凡人對父母該有的感情要求自己,更何況,這事是褚褐的事,又不關他的事,就算真的關他的事,那流露的情緒也應該是欣喜的,而不是那狗屁的擔憂和不忍。
讓褚褐知道了不是很好嗎,斷了他想與母親、父親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念頭,斬斷那小鬼所有的親緣,他就真的成了無處可去的狗,永遠拴在自己手裡了。
“姐姐,我沒有心髒了嗎?”聽到衛含芙回答的褚褐一臉呆模樣,未紮起來的頭發披在肩後,顯得有些過分毛糙。
狗毛。
青遮下意識撚了撚手指,為不能親手上去摸一把而感到些許遺憾。
“你當然有,你可是心魔。”衛含芙明顯是敷衍他,也沒說為什麼心魔就能複生心髒,就跳過了這個話題,“而且,不是你自己說的不想變成道祖的容器才留下了青遮嗎?又忘記了?”
“啊,對。”褚褐空了好長一拍才勉強想起來,“好像是這樣。”
又被騙了。
青遮心想。他估計這件事是褚褐第一次蘇醒時衛含芙告訴他的,硬生生灌進了他腦子裡的,讓他覺得這就是自己的想法。
反正現在的褚褐看起來傻愣愣的,好騙。
說的這兒,他就不得不好奇褚褐是如何找到自己、又是如何送自己去了金門宗的,按照他自己的回溯來看,變成爐鼎多半是他逆天改命所付出的代價,天道還是懲罰了他,讓他真的如自己所說的那樣,變成了個“病秧子”,還是個不能修煉的病秧子。
于是青遮跟個背後靈一樣,貼在褚褐身後,看着他漫無邊際地找——不止是找,還要躲長老會的人的追捕,從八岐宮找到不周山,接着又去鱗灣、空星樓和喜憂谷,最後又折回了八岐宮。
“姐姐,我找不到我的心了。”
褚褐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啃燒餅,啃得滿嘴油光,垂頭喪氣。
“他好難找啊,我可不可以不找了?”
“不行。”
這句話是青遮說的。
他坐在褚褐的背後,低着頭慢慢揉着自己酸痛的小腿,一臉怨氣。
不是說變成誰也看不見碰不着的鬼了嗎?為什麼還要他親自走路?為什麼還要他走得腿腳酸痛?他自有記憶起就是在金門宗待着,半步都沒離開過山門,下山和褚褐相遇後,趕路時要麼縮地符,要麼傳送陣,甚至還能做兩次仙船,實在是要走路的話,也是走一步歇三步,褚褐還會過來給他捶肩捏腿,日子過得可滋潤了。現在倒好,要走那麼多路就算了,居然還要他自己給自己揉腿。
“你敢不找試試。”
他冷冷威脅,甚至還洩憤似的照着褚褐的頭來上了那麼一下,隻可惜手穿了過去,沒有任何威懾力。
不找就意味着他要繼續陪着褚褐在這個回溯裡待下去,也就意味着他還要繼續跟着受苦。一想到這兒青遮頓時感覺腿疼得更厲害了,咬牙切齒地拎着褚褐完全拎不起來的衣領子咒罵,天殺的就算現在道祖來了你也得給我找!
不知道是不是他一直在旁邊說話的緣故,褚褐突然停下了進食,青遮愣了一下,一下子縮回了自己的手。
不會是能看見了吧?
他疑神疑鬼。
不過很快,褚褐的動作就打消了他的顧慮: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不遠處的亂草叢。
“怎麼了?”衛道月察覺到了他的視線,詢問道。
心魔天生比凡人甚至修仙者要敏銳得多,有時候甚至能察覺出連衛含芙都察覺不出來的危險。衛含芙警惕地将手握在背後的雙刀上,蓄勢待發。
“姐姐,有東西……”褚褐随手掰下一塊燒餅,扔了過去,草叢一下子嘩啦啦動了起來,一隻看不清顔色的手伸出來,撿了褚褐扔過去的燒餅,塞進了嘴裡。
“呀,小狗。”褚褐驚訝。
已經認出來那張臉就是幼時的自己的青遮:“滾!你才狗!”
衛含芙看見是個小孩時,警惕心也沒有絲毫銳減,她手依舊摁在刀上,謹慎走過去撥開草叢,仔仔細細查看着後面一口口啃餅啃得正斯文的小鬼。
後面的褚褐還很興奮:“姐姐,我想養他。”
要是能碰到,青遮此刻已經快把褚褐的手腕骨攥碎了。
“褚褐,過來。”衛含芙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