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雖然瘦得跟麻杆似的,力氣也比不得尋常強盜,但到底在賈府也是讀過書的,腦子自然比人活泛。
他的繩子早便弄松了,他沒有急急逃跑,而是裝模做樣地抓着繩子,掩蓋松垮的繩扣。
觀察了兩日那個一臉死了爹一樣的衰樣大夫,在他讓趴着準備上藥時,他便趁機伸腿一絆,又用對方的腦袋狠狠磕了床闆,才勉強掙脫了出來。
他知道,如今府中各門皆已緊閉,想逃出去得等到天黑再找機會。但心裡頭,他其實打起了别的主意——藏在府裡,也未嘗不可。
畢竟那個痨病女一直沒把他送官,他早知道外頭的官府讓賊寇占了。
既然官府去不了,那麼他的手下肯定還在府裡。隻要尋找機會,說不定從内部起事更加方便。
雖然挨了頓闆子,但那日在議事堂見着,主位上隻剩林黛玉和王夫人二人,他越發認定——女人撐着的榮府不過是紙糊的。
賈環咬咬牙,心裡隻一個念頭:幹掉林黛玉,榮府就是他的了!
環三爺被關在了正院西側的聯排書房處,他跌跌撞撞地從後院鑽出,一路氣喘籲籲地回頭看,生怕被守門的小厮發現,隻能貼着牆根貓腰疾行。
第一步要找到母親,聽說她在大觀園裡幹苦力,賈環心裡不是滋味。
想着自己母親在府裡本來就招人看不起和記恨,以前還算是半個主子,現在在怕是要被下人欺負。
他盤算着,先把趙姨娘救出來,再尋處隐蔽地藏身,等找到舊部,就能裡應外合,要麼起事,要麼一刀了結那痨病鬼。
打定主意,賈環小心翼翼朝大觀園方向摸去。
從正院要往大觀園去便要穿過整個榮府,最先就是要過二門。
還好,正院白日裡空無一人,隻有遠處馬廄偶有人影晃動。
他隻要仔細躲藏,便順利摸到了二門附近。
正在得意,忽聽二門後傳來一陣“吱啞哒哒”的怪響。
賈環心裡一跳,忙蹲下身子貼牆偷瞧,隻見二門裡竟有兩具露出白骨的活屍!
一隻正趴在地上“曬太陽”,肚皮一鼓一癟,半死不活的,一隻則貓着腰,蔫蔫地在二門内左右徘徊。
賈環差點沒當場吓尿,腦中飛快閃過那夜錢槐活屍的模樣,吓得連滾帶爬地往回跑。
跑出去老遠,他才喘勻氣,抹了把冷汗,細細一想,方覺不對。
方才所看到的活屍好似攻擊性不強,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沒聽見嘶吼咬人,反而像重病卧床多年,連動一動都費勁的模樣。
他咬咬牙鼓起勇氣又回到二門外,這回他才看清楚兩具活屍都被一條一指寬的麻繩捆在二門門環上,注定隻能哼哼唧唧在門後徘徊。
賈環咽了咽口水,趁那隻趴地的沒擡頭,另一隻轉身背對,他屏氣凝神,一咬牙沖進二儀門。
許是他實在害怕,動作大了些,那隻蔫蔫晃悠的活屍猛地轉身,嘴裡發出一聲沙啞拖沓的怪叫。
可這已經足以把賈環吓得魂飛魄散!
賈環幾乎沒敢回頭看,撒開腳丫子就狂奔,直沖不遠處的垂花門,到了抄手遊廊,他一屁股蹲下,倚着廊柱喘得跟拉風箱似的。
賈環心有餘悸地咒罵,又覺得自己運氣極好,這麼過來除了那兩具活屍,竟然沒有遇到任何一人,可見府中守衛何其松懈。
想當年他帶着賊寇三進三出砍人放火,這幫廢物也沒攔得住,現在更别提了。
賈環得意過後,又有些憤憤不滿。
要不是那個死和尚橫插一杠,憑現在賈府這副破落樣兒,自己早就一人獨大,哪裡還輪得到今日被捕受辱,挨打吃苦!
回廊曲折,賈環環顧四周,這不正是老太太的榮慶堂前嗎?
猜想榮慶堂必是守衛森嚴,正猶豫着下一步怎麼做,遠處傳來丫鬟說話的聲音,她倆手中拿着繡品,邊走邊嘀咕:“你剛才聽到了嗎?細細簌簌的,會不會是什麼冤魂……”
另一人笑:“嗐!大白天的,正午頭上,頂多是耗子精吧!”
環三爺急忙躲到一顆杏樹後,屏息凝神,渾身緊繃,連耳朵都快要像貓一樣豎起來。
不料,頭頂突然“撲哧”一聲,一坨鳥屎精準命中肩膀,順帶蹭了一耳朵。
賈環:“艹”
“誰!”兩個丫鬟立馬朝這邊望過來,幾欲靠近,卻又不敢。
眼見躲不住,賈環情急之下學鳥叫,結果口技太爛,叫得像鴨子斷氣。
兩個丫鬟臉一變,既然知道是人,立馬快步逼近。
環三爺心下一急,撒腿就跑,鞋底啪啪甩着泥點,左拐右蹿,像隻發瘋的田鼠,蹿進榮慶堂旁南北夾道,擦着榮禧堂的院牆,一路狂奔。
丫鬟們一路追到榮禧堂的角門外,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陣,小聲嘀咕:“剛才真有人……”
“會不會是府裡的活屍沒綁緊……”
想了想,兩個小丫鬟打了個寒戰,飛也似地原路返回了。
環三爺氣喘籲籲地拐進榮禧堂後的東西穿堂,探頭瞧看來時路,反複确認無人追來才坐下喘氣。
雖有驚險,飯時他更覺得自己運氣極好,今日必是萬事能成。
可他哪裡知道,他這一舉一動,全被黛玉從二樓看了個清清楚楚。
榮禧堂後樓二層,穿堂而過的風很是舒服,吹得簾角微微搖擺。
黛玉一手拈着書卷,一手慢條斯理地撥弄着鹦鹉籠的栖杆,無意間便看到底下賈環像個偷油的老鼠一樣竄來竄去,甚是可笑。
她本可以一句吩咐,叫值守的護衛們沖出去三下兩下拿下賈環,但黛玉沒動。她眯了眯眼,心裡已有打算——不如順勢将計就計,看看府中還有多少破漏,一并一網打盡!
臨近正午時分,此時家丁護院多在休息,偏就後樓是有護院日夜不停輪班值守的,隻要她開口,立刻就有人從榮禧堂的耳房沖出,直接抓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