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也哭着,又笑着給黛玉擦眼淚:“他們回來了,沒事了。”
院中,十數名帶刀的護衛殺入,刀光火石間,清掃所有活屍殘敵。被趙大膘帶進來的賊寇,盡數擒下。
裴石持弓箭立于中庭,眼見黛玉主仆進了屋裡,才收起長弓,收拾殘局。
待裴石款步上二樓,趙大膘已經被後樓練武的丫鬟們捆得結結實實,跌坐在血迹斑斑的地闆上,面如死灰。
趙大膘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竟笑問:“剛才是你?”
“是我。”裴石語氣平靜,手上的劍滴着黑色的血。
趙大膘嘴角淌血,卻仍強顔嗤笑:“我說那女人怎敢跟我賭命……原來背後還是靠了個男人,才敢裝出這副不怕死的樣子。”
他看着黛玉藏身的房間方向,目光陰沉,語氣憤懑不平,像是被算計、背叛之後的野獸。
“她言而無信……狗娘養的賤人——”
話未說完,裴石已冷然拔劍,劍刃穿喉,鮮血飛濺。
趙大膘眼中怒火尚未熄滅,瞳孔卻已開始渙散。他倒下之時,眼中是死不瞑目的怨毒。
既是對裴石的殺意,也是對背盟敗約最後的詛咒。
樓梯口,幾名管事與賈蘭氣喘籲籲趕到,隻看到趙大膘橫屍當場。
後樓如今變成這樣,小紅神色複雜地低聲問:“這……要怎麼處置?”
裴石接過一名護衛遞來的絹布,擦淨劍身,緩緩入鞘。
“跟其他活着的都押去議事堂,等奶奶發落吧。”說完他轉身往回廊深處去。
樓下已無殘餘活屍遊走,闖賊驚惶逃蹿被捕,哀嚎不止。
二樓各房中,黃老小兒們早已按捺不住,驚魂未定地探出頭來。小紅和莫雲站在走廊上清點人頭,喝令衆人下樓清掃血迹、清點損耗。
榮禧堂的大門重新開啟,不過一刻鐘,後樓又漸漸鬧哄哄起來。隻是這回,沒有了方才劍拔弩張的殺意。
水沖淡了血腥,空氣中的腥甜與恐懼也漸漸散去,院裡仿佛被風吹過一般,逐漸恢複秩序。
房中,黛玉主仆二人面色皆是花容失色,春花秋月忙不疊地打水遞巾,手忙腳亂地給她們洗面換衣,而春纖為主子重新梳發。
陽光透過窗紗而入,映出黛玉面上微微潮紅,病意未退,情緒如潮水翻湧而上。
勝了,然而她的心裡卻沒有半分喜悅。
那些賊寇乃至趙姨娘,她本不願他們死。若可以她想用更圓潤的方式解決一切,但現實卻逼得她一再後退、一再讓步,直到退無可退。
她在房中聽到趙大膘說她靠男人留後手,才能“有恃無恐”。他是錯的,她何曾有恃無恐?她賭的是命,是紫鵑,是自己,是整個榮府家奴的生死。
她有義務保全所有人,卻終究還是走到了鮮血成河的結局。昨日還是海棠下吟詩的閨中弱女,如今卻似冷血的劊子手。
況且她現在才意識到,做下決定絞殺賊寇,放出活屍時,她是毫不猶豫的。
她忽然覺得極度疲憊——不僅是病體之苦,更是一種撕裂的沉重。
怎麼處理趙姨娘他們,賊寇怎麼處置,安撫府裡的人,彌補防衛漏洞,等等……
黛玉腦袋裡亂哄哄的,“罷了,拆了吧。”
她語氣輕淡,帶着掩不住的疲憊。
春纖将發髻解開,青絲如瀑滑落,披散在肩背。
房門叩響,紫鵑斜睨一眼門外,低聲回道:“是裴總領和蔔姑娘,說想看看姑娘安好。”
黛玉竟上了床榻:“跟他們說我無事,叫衆人各回其崗……讓小紅将後樓收拾好,一個時辰後……喚三位總管到議事堂。”
紫鵑猶疑了下,問:“姑娘,你真不讓看看嗎?”
黛玉已經隐入輕紗薄幔之中,隻恹恹道:“我不想見他們。”
————
趙大膘身死,殘餘賊寇被殺被擒。
而趙姨娘和賈薔,也未能逃出榮禧堂。
他們趁亂躲在闆壁後,未料活屍攻勢洶洶,趙姨娘倉皇出逃時重重撞上門廊石柱,一聲悶響,仰身倒地,再未起身。
而賈薔倉皇奔逃,卻被自家賊寇兄弟一刀誤砍,腹破血流,血如泉湧,倒地掙紮片刻,也随之斃命。
賈環一路跟着趕回,還幸災樂禍。如今眼見滿地狼藉之中趙姨娘屍首橫陳,又聽聞趙姨娘臨死前被闖賊淩-辱,他撲上前去,抱住母親尚有餘溫的屍體嚎哭不已。
曾經他帶着闖賊入府,燒殺奸-淫,無所忌憚。
在他眼中,那不過是對賈府的報複,是他應得的聲勢與權柄。可如今輪到他失去時,又是别樣滋味。
外廚房的炊煙重新升起,莫雲特地批了額外的谷米腌肉,今夜犒賞府中衆人禦敵有功。
後樓的血污被丫鬟婆子們沖洗得幹幹淨淨,青石闆在午後陽光下泛着微光。
大觀園園門被重新打開,婆子們将家丁們失去作用的活屍被擡去大觀園,在熊熊烈火中化作灰燼,終将成為春泥。
通往甯府的角門再次被嚴密封死,一牆之隔,宛如天塹。
而潇湘院旁的竹林,此時響起哐哐伐木聲。家丁小厮們毫無怨言地揮刀執鋸,更加賣力。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加緊工事建築,往後誰都未曾說一句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府中各處,人人奔走,動若機簧。血與火的試煉之後,一切仿佛重新轉動起來。
不再是舊日的驕奢浮華,而是新的秩序。
隻有議事堂,暫時還沉在壓抑的靜默之中。
因為箭傷而沒有進入後樓活下來的賈薔和闖賊們被羁押在那裡,由護院領班們親自看守,等着主家裁決。
一個時辰過去,周瑞家的、莫雲、裴石三位總管早已到位,卻遲遲未見家主現身。
此時的黛玉,正靜靜地卧在床榻之上,沉沉睡着,與外界紛亂斷了聯系。
夢中,是一場隔世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