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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旌新調的藥方裡加了神香安魂的藥,黛玉這一覺睡得沉實。可惜白日睡太多了,夜半醒來,便怎麼也沒辦法再入睡了。
她撐起身,見紫鵑還在身旁熟睡,便輕手輕腳地,可還是把紫鵑吵醒了。
“姑娘又做噩夢了?”紫鵑一睜開眼隻見黛玉似要下床榻,以為黛玉又夢中驚懼。
黛玉苦笑,見兩人都睡不着了,輕聲道,“你若醒了,陪我在府中走一走罷。”
紫鵑起身給黛玉披上衣襟,掌燈反對道:“三更半夜的,雖說姑娘你是主子,但是萬一被人沖撞了就不好了。”
“可是我白日睡太多,實在是……”黛玉想了想,還是說:“就在榮禧堂裡走走便好了。”
紫鵑無奈,卻拗不過她,隻得随行。
夜露寒濃,風過庭階。黛玉一行才下樓,便覺得有些許冷意,紫鵑又忙叫雪雁去找更加暖的衣裘來。結果衣服還沒送來,倒是把小紅也給叫了起來。便是這夜半出門,搞得雞飛狗跳,黛玉又覺得有些後悔,可又不好說出口。
下了樓,見賈環院前石階上,有人蜷成一團坐在石階上打盹。
那是紅棉,被分給賈環的家生女。
紅棉是府中幾代服侍下來的老家眷之後,自幼就在賈府長大,雖父母沒有大差事,但從爺爺起便是賈府之人,一家子早沒了出府求生的打算,但也注定了她隻能仰賈府鼻息為生。她被派到賈環身邊,不過是因其“聽話識趣”,又對賈府忠心耿耿。
而粉絮的母親死于賊寇入府,則是對賈環足夠警惕。
紅棉被叫醒,一見燈火,忙翻身跪下。
黛玉叫人扶了起來,問:“三爺還沒回來?”
紅棉耷拉着嘴,點點頭,怕主子刻薄,怪她差事沒辦好。
黛玉卻将自己肩上的坎肩解下,讓雪雁給披上:“披上吧,夜冷。”
紅棉愣住,不敢接,忙搖頭:“奴婢不敢——”
黛玉淡淡一笑:“還委屈你在這裡接着等三爺。他此時喪母,定是心中不快,還要你和粉絮多加安慰。”
紅棉終是接了,畢竟這天确實有些冷,喏喏地說不出話。
紅棉點點頭,怕弄髒了衣服,倒也不再坐下了。
黛玉見身邊如今跟着好些個人了,便借口要去補上因病漏了的查夜,鬥膽要離開榮禧堂了。
她是主子自帶威儀。衆人不敢攔她,隻得秉燈領路,從榮禧堂緩緩行出。
沿途各處角門的活屍已清,黛玉反倒覺得這府中竟少了什麼似的,有幾分空蕩蕩的靜谧。風一吹過,她攏了攏披風,神色淡然,又若有所思。
五人成隊的家丁正巡邏往交接處去,悄無聲息卻步伐整齊,顯然是訓練有素。
黛玉叫住他們,一時間幾人驚得手腳發僵,隻道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當家奶奶怎會夜半三更在府中行走?
“你們夜裡如何排班?”
黛玉開口溫和,一問一答,細細詢問各處換班節點,又關心夜裡是否困頓,還問起了廚房熬煮的粥湯:“現在天冷,有沒有加姜?喝的人可還滿意?”
起初家丁們誠惶誠恐,話都不敢說利索,後來見她問得耐心,關心也真切,竟慢慢放松下來,幾句問答後已帶了笑意,倒像寒夜裡一爐火。她并未高高在上,也沒有咄咄逼人,一點也不似往常别人說的那般刻薄。
看着主子一行人走遠,方才幾個家丁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突然低聲說:“這算不算異變啊?”
另一個趕忙搖頭:“快去找裴總領報個備,别天一亮咱都被罰了。”
幾人馬上催促一人趕忙去了。
黛玉從原先太太住的院子繞出,打算去大觀園轉轉。忽聽得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疾如風掠。她回頭,隻見裴石縱馬而來,影子與月色重疊,如一道黑影掠入夜中。
馬未停穩,裴石便已翻身落地,快步上前:“可是後樓出了什麼事?”
“無事。”黛玉笑了笑,眉眼間如舊說了起夜的緣由。
“不過是我白日睡多了,這會睡不着,想着出來走走。小紅倒把後樓的人都叫了起來,倒叫她們困頓還要陪着我一同出來打秋風。”她回頭看了眼紫鵑、小紅和雪雁,語帶調侃,“倒是有裴總領你在,竟讓我覺得夜行也安心不少。若早知如此,便不必勞師動衆。”
話裡帶着一分若有若無的“不滿”意味,她隻是想靜靜,奈何這些姑娘們緊張兮兮的,叫她不好推拒。
現在倒好了,黛玉邀請裴石:“裴總領不如一道巡府?”
裴石不答,默默轉身将馬牽至她跟前。
“不是你的焦骊馬,但也算性子溫順。”他将缰繩遞來,伸出手,“騎馬,總比你夜裡走動省力些。”
黛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馬,一擡眉竟沒推辭,隻擡手搭上。他雖伸手扶,卻知道分寸,黛玉靠自己一步步坐上馬鞍,動作雖緩,卻穩穩當當,叫後頭的紫鵑和小紅看得心從提着終于放下。
她坐穩了,居高望下,竟不再覺得府中黑漆漆的,望着府中星點燈火,心中一動。
冷風徐徐,黛玉反而吹得頭腦清醒,她笑笑對衆人道:“我與裴總領要談府中要事,留下紫鵑和小紅,其他人都回去歇着吧。”
說完,黛玉策馬向前,好不潇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