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說完,雪雁便從人群中探出頭,興奮得滿面通紅,朝黛玉邀功:“姑娘,我抓住賊了!”
紫鵑瞪了沒規矩的雪雁一眼,黛玉佯裝微愠,捏了捏雪雁鼻子,低聲道:“小蹄子好沒規矩。忘了在人前要叫我什麼了?該罰。”
可說歸說,她眼中卻透出一絲難掩的笑意。
裴石已快步上前,隻見人群正中,賈環被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額角青腫,渾身狼狽不堪,昏迷不醒。旁邊一把短刀落地,未見血痕。
黛玉走近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怎麼回事?”
李纨便上前打圓場:“你莫怪她。是她立了大功——環哥兒夜裡偷偷溜進你屋裡,将雪雁錯認成你,拿刀便砍。多虧雪雁的功夫沒白學,倒是叫她從樓上追着環哥兒打。”
黛玉看着雪雁,那張以往素來規矩低調的小臉,此刻竟滿是驕傲與英氣。
李纨繼續道:“這幫丫頭也都警覺,聽了動靜一擁而上,也不管是誰,愣是七手八腳将人給打暈了。我出來時,才見環哥兒已倒在地上。”
裴石已經在他後腦勺摸了一手血,拾起他身旁的刀起身道:“應該是如此。”
“黑燈瞎火的,我們以為是賊。”雪雁急急辯解,“就沒個輕重。”
黛玉回頭看了一圈,丫鬟婆子們皆是低眉順眼,顯出幾分惶惶不安。她心中一酸——從前她受冷落之時,這些人或畏或蔑,如今卻在她尚未得勢時便願意為她拼命。
明明是她們盡忠職守了,卻因為發現歹人是府裡的少爺而頹然,可怕正等着自己訓斥呢。
黛玉有些哭笑不得,歎了口氣道,“今夜諸位擒賊有功,都先歇下吧,明日早些去找小紅領賞。”
衆人一愣,旋即驚喜萬分,紛紛跪謝:“謝二奶奶!”
一時間,院中歡聲笑語,氣氛一片輕快。
黛玉看向裴石,淡淡一笑:“幫我把三爺送去偏房吧。”
裴石點頭,轉身招呼人手。
而那原先負責賈環起居的丫頭紅棉與粉絮,還戰戰兢兢站在一旁等着挨訓。
“今夜你們看守不利,确該小罰。但既已擒住,若明日不再生事,此事便既往不咎。”
紅棉粉絮忙跪地叩謝:“謝二奶奶不責!”
一大早,操練剛畢,黛玉便坐于廊下喝藥,李纨坐在一旁陪着說話,懷中一隻竹筐,裡面十幾隻黃絨小雞叽叽喳喳。
這是園裡第一次成功孵化幼禽,說明園裡家禽喂養還是有效的。兩位奶奶都挺開心的,直到後樓護院便壓着賈環過來,将人一丢,跪在廊下。
黛玉掃了他一眼,語氣溫和道:“三爺,昨夜多可惜。”
賈環擡起頭,眼中血絲未散,咬牙切齒,毫不掩飾那一腔怒意。
黛玉問清楚了,賈環溜回了後樓就是想趁夜殺了她。
隻是她恰未在房中,才有了可乘之機。
不過昨夜若是她自己在房中,賈環更是無法傷她就是了。
李纨勸道:“環哥兒,你與趙姨娘勾連,殺人搶掠,罪孽不淺。二奶奶既然當初說願意既往不咎,交予官府,我雖不認同,但也未出言阻攔。留你在府中,還給姨娘收斂整齊,旁人可曾有這等恩典?你卻不思悔改,還妄圖殺主?”
“都是你們害死母親的!”賈環早便打聽了,厲聲道,“放出活屍,才叫我娘死無全屍,你們别想推得幹幹淨淨!”
李纨氣得面色漲紅,開口辯駁,卻被黛玉微微擡手止住,擡手勸住了與賈環說理的大奶奶。
黛玉淡聲道:“三爺莫要妄言。姨娘死得是其咎自取,我未曾加害,已是念在一府之情,肯許她全屍歸葬。若換旁人,早該曝屍荒野,與犬豕為伍。”
可這對賈環來說,這樣跟戳骨揚灰又有什麼區别呢?
賈環心中恨極,是她将母親一人關在甯府,才讓她被闖賊欺辱;便是她将活屍放出,母親才身死;更是她将母親的屍身斬首,叫她死後還不得安生。
賈環原打算接着後院護衛一職找機會取而代之,如今他隻覺得若是沒有叫她也痛苦萬分,便不解恨。
“你心中怨我,便也罷了。隻不過——你我同處一府,終日相見,不是你痛苦,便是我難安。”黛玉輕輕理了理袖口,又道,““如今府中防務緊張,人手短缺,我思來想去,還是免留後患。”
黛玉當然可以猜出賈環心思,這人本就是不得不防。自己暫時沒辦法拿賈環開刀,畢竟自己徒有管家之名,但卻并非真正賈府之人,她做主處置身為賈府嫡系子孫的賈環顯然是不合規矩的。
而珠大奶奶肯定不願意做這個壞人,若是要她做主處置賈環,她甚至可能帶着賈蘭繼續做回她的稻香老農。
黛玉若是一直困守賈府,那麼她可以在寶玉回來之前容忍賈環的存在,不過是将他關押起來,剝奪他的自由罷了。
但是昨日夢魇,讓她看見了萬劫不複後的悲慘,她便不可能安于現狀,等着成為魚肉。
“我想賈家祖先也不願見如此不肖子孫,既如此,便請三爺明日便啟程,前往鐵檻寺守靈吧。那處偏僻荒僻,外有山林狼群,需人長駐防守,極是辛苦……不過也正是三爺立志自新的良機。”
賈環瞪着她:“你是要把我趕去送死?”
“我是放了你一條生路,你若還有心做人,總比留在府裡天天生怨來得好。留在府中,隻會養虎為患。”黛玉微微一笑,“三爺若忠心守職,改過自新,他日歸來,我自會在寶二爺面前替你美言一二。”
隻看着粉絮發狠将他的嘴堵上,幾個家丁又重新将賈環拖出了榮禧堂。
李纨已然明白她的打算,“那處地方,連老爺太太過世,我們都無法輕派人去,你這是把他放逐了。他若真死在鐵檻寺,往後隻怕有人說你苛待賈府族人,在外落得名聲刻薄。”
黛玉隻逗弄懷中叽喳亂跑的小雞,輕笑道:“深秋孵雛,半數也未必能活。能熬過狼群和暴雪的,才配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