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府畢竟是武官之家,雖不如賈府這般的将門勳貴,卻也自有馬匹兵仆、器械庫藏,是這城中難得尚存秩序的幾戶人家之一。
雖已經一更天,但是府中如今平安無事,衛若蘭披挂出門,跟裴石一同帶着府兵護衛往起火的街道去。
火光照天,紅焰如怒龍翻卷,隐約間,街坊遠處便是理國公府柳家的宅第。
火勢已蔓延多時,也不知是因為火情太猛,還是這一路本就人煙稀少,夜色裡街頭并未見多少人影。
“衛府即進了賊人,也難說這起火之處是否與賊寇有關。”裴石眯眼望去,道:“不如我們在外摸查一番,雖無力滅火,但或許能探查出一二。”
裴石見火光遮天蔽日,而這火勢邊緣離衛府并不算太遠,一路上果真活屍回避火光,他們并沒有花費多少時間。
衛若蘭很是贊同,一行人沿街而行查看虛實。幾人繞着火場邊緣行進,終于還是遇到幾撥倉皇逃出的百姓。
京中動亂的日子他們許是藏匿在家中,今日大火焚宅,隻得冒險奔逃。
起初,衛若蘭帶着府兵,還想救一些人。他出身武門,素懷仁心,存有“士為輔世長民”之志。怎料剛救了兩人,裴石便勒馬橫鞭擋路,冷聲阻止了他,甚至就連賈府護衛都隻坐于馬上,絲毫沒有要搭救的意思。
衛若蘭見賈府之人見死不救,心中不僅不悅,也不解,當下便要問個明白。
裴石道:“衛公子,此行非剿賊非護城,我們不過是查探火情。你可有把握在活屍口中即保他們平安,又護自己呢?”
衛若蘭想起來時一路所殺活屍皆是毫無理性,窮兇極惡的模樣,竟無力反駁。
“我家奶奶說了,此行萬事以安全為首。”裴石道,“非我誇口,賈府數百口性命全系于我所帶這些護衛,若于此折損,豈非叫後日整個榮府百餘口人陪葬?”
此刻卻無一人出列反駁,衛若蘭看他們神色冷峻,策馬不動,不由得心頭陣陣發苦。
“你我皆非聖賢。”裴石看他一眼,聲音更低,“若人人可救,何愁天下不安?但若連自家都守不住,便是再有仁心,也成了空談。”
“我知道了。”衛若蘭想起家中妻子父母,咬咬牙,終究咬牙一扯缰繩,别過臉去,策馬領兵往前。
他們繞了一圈,探明火勢雖近卻難延至衛府,這才轉回家門。衛若蘭見遠處火光映面,仿佛仍在眼前灼燒,怏怏不樂。
他一進門,竟見燈火微暗中湘雲仍披衣候在堂中,讓衛若蘭心中有了些許寬慰。
關了門,衛若蘭把途中所見細細說了,歎息道:“他行事雖冷,然不無道理。救人與護己之間,難分輕重。可歎這世道,竟逼人做這等抉擇。”
史湘雲聽衛若蘭心中所想,秀眉一蹙,道:“妄他還是出家之人!若天下事難,便不做,那也枉了修行。一人不到絕境,不到急時,又何須人幫?幫人不就是要救急嘛!”
衛若蘭怔了怔,卻又覺她話裡雖激,終究不是無理。
“人家所言不假,這不過是量力而為,忌諱莽撞行事罷了。”衛若蘭歎息道,“我隻是心頭難解,你莫要替我着急了。”
史湘雲眼珠子一轉,道:“既如此,明兒晨起,我們便派人上街,将流離街坊接入府中暫居,搭棚設鍋、分水送飯,雖非及時,但也盡力。如此不叫火中涉險,又不負心中所願,可否?”
衛若蘭聞言一怔,旋即一笑,隻覺一身疲憊在她這一句“我們”中盡數化去。
衛府上下對賈府的援手感念于心,但為了安頓街坊,婉拒了随行返府的提議。裴石見狀也不多言,他已經完成了主子所托,天擦亮他們便啟程回賈府。
晨曦未現,街上偶爾還可見幾具尚未退散的活屍晃晃悠悠地遊蕩着。除此外,整座京城仿佛已成空殼一座,杳無人聲。
衆人雖連夜未歇,卻已習慣日夜颠倒。此時若按往常,正是操練時分,人人反倒精神抖擻。
“你說咱們都不在,那些人會不會自個兒在院裡練兵?”
“呸!他們巴不得歇上一日!要不是裴總領盯着,怕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都省了。”
“你确定?他們就沒想過咱們一回來正撞上會挨罵?”
“賭不賭?我賭他們等早膳送去就急着吃完去打呼噜!”
跟着出府的都是府中護衛精英,其中多是賈府各處的領班護衛,一路無賊無屍,輕松許多,便在街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起來,連氣氛都活躍了。
“賭可以,但别賭東西。”裴石難得順着他們一句,“輸了明兒跑三圈便好。”
衆人一笑,心知他未真惱。
賈赦的院子雖然在榮府内,卻因舊事隔閡而有區隔,賈赦的院子隻靠馬廄相通,倒成了進出榮府的緩沖之地。
衆人在此簡單互檢傷口,便從馬廄踏入正院。
隻是,他們一邁出馬廄,賭局便啞了火——全輸了個底朝天。
誰都沒想到,那些平日最怕吃苦的家丁小厮,不僅沒趁主事之人不在偷懶耍滑,反而整齊列陣,嚴陣以待,站得筆直,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在來者疑惑的詢問中,為首的馬車簾子被撩開,黛玉探出頭,用眼神搜索到裴石朝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