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府雖最後還是被火勢波及,卻因早有準備,并未遭受實質損毀。相反,因府中防火嚴密、守備得當,反倒引得四鄰八舍的百姓自發前來投奔,也算成全了衛若蘭心中那一份“扶困濟世”的志願。
黛玉向衛府長輩請安之後,便受邀與衛老爺、衛太太一同去看府中安置街坊的事宜。
雖是探訪,她的身份終究不同往昔,既是賈府實際掌權之人,也承負着整個榮府上下的未來。閑言少叙,難免問及京中異變之後衛府如何自居,衛老爺坦言不過是坐吃山空,靜待時局。
顯然,衛府雖不如賈府富麗堂皇,府邸廣大,但是也是殷實富貴人家,确實有這個資本等。
黛玉随意掃了一眼天井角落搭起的簡易棚子,那是昨夜被火燎過的偏院,如今已成臨時的庇護所。她語氣雖淡,眉間卻微凝,“可若亂局遲遲不定,又能撐到何時呢?”
衛太太輕輕歎息:“這些百姓昨夜才逃過一劫,若是無人接納,隻怕他們在這城中熬不過幾日也要去做強梁。我們能顧一時,已是盡力。”
衛老爺也搖頭:“如今但願朝廷早日平亂,重新閉城整肅,方能穩住京中局勢。”
黛玉問:“我有一事不解,想請衛大人指點。”
衛老爺引黛玉入内落座,黛玉再問:“闖王的義軍進城已經月餘,且不提他們與活屍成日夜相鬥之勢反倒相互制衡,隻是這皇城禁軍……”
這裡畢竟不是賈府,黛玉隻得含糊其詞。
黛玉一進府裡便将自己所知今日闖軍全力進攻皇城的事與衛府說了,衛老爺知道她所問什麼,也沒有藏私道:“朝廷并非無人,禁軍也仍有守城之力,闖王久攻不下便是答案。”
“若是如此,禁軍為何要棄守城門?”甚至黛玉想問,衛老爺即為太尉,為何又要告老辭官,這樣的朝廷即便苟延殘喘,又與困獸有何益呢?
“你應該知道此時朝中日月同輝吧。”
黛玉當然知道,當年娘娘回賈府省親,便是得了太上皇的恩典。
“難道是朝中有變?”
衛老爺神色複雜,“各地民亂不斷,異變頻傳,朝廷早已知曉。太上皇遣駕南下,往留都而去,名為徹底‘讓位’,實則即是自保,也是謀局。雖說朝廷仍由皇上主政,可政令離不開皇城,這九州四海怎能無主?”
黛玉點頭:“我林氏祖上在開國時争得列侯勳爵,便是賈府在國本之争中有了從龍之功,多少朝中王侯跟在江南之地。這樣想來,不管京城,還是金陵,都是朝廷。”
這麼說來,這京中留下的王公官宦,隻怕并非都是心系朝廷的。這京中也不過是一座賭坊,有人則若京中有變,金陵龍椅尚在;皇上若守得住京師,從此不在有日月同輝。
“若不能火中取栗,便是滅族之禍。”
黛玉已将朝局看得通透,賈府許是因為站錯隊,才有元妃叛國之事。隻是如今賈家一族隻是百姓,朝局如何又有何幹呢?
“留都固然太平,可父子手足說舍棄便舍了,終是為了金印玉玺,如何不叫京中百姓寒心。”黛玉更覺時乖命蹇,朝廷可以從京城回到金陵,可百姓卻如棄草芥。
這番話一出口,連衛老爺也不禁肅然。
“可算找到你們了!”
黛玉正感懷身不由己,隻聽湘雲從屋外來,宛若一股清風将沉郁的空氣撥開些許。
轉頭隻見史湘雲已經換回了女裝,懷中抱着襁褓,身後的兩個乳母其中一人懷中抱着一個稍微大一點的女娃。
湘雲一邊快步走來,一邊高聲招呼:“叫我好找!林姐姐快來瞧瞧我這兩個小祖宗。”說罷,便将懷中嬰孩舉到黛玉面前,帶着幾分得意與撒嬌意味地擡擡下巴:“來,抱抱。”
黛玉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一向不親稚子,既無母職,也無閑情,便是之前湘雲帶着孩子和衛若蘭來大觀園時,她也不過遠遠望過幾眼,再近便是鳳姐和大奶奶她們圍着逗弄。
湘雲見她神色局促,索性更近一步,笑道:“快些接了吧,我手都酸了。”
黛玉隻得将嬰兒接過來,懷中溫熱柔軟,隔着厚襁褓,但也能感受到小生命的軟綿無骨的感覺,一股奶香味撲鼻而來,軟乎乎的。
就算是在最蕭肅的秋,也有尚未與塵世接壤的春芽。縱然天下将傾,命數将絕,也還有新生。那一刻,她心頭沉重的鐵塊忽然松動些許。
隻可惜黛玉才接過手片刻,孩子便因為不舒服的姿勢,皺着一團小臉,哇的一聲大哭,哭得氣沖鬥牛,連後頭紫鵑也忍俊不禁。
黛玉慌了,雙手略略搖着,哄得不成樣子。湘雲在旁也笑:“抱個娃都不會,你以後要有了,豈不是要把孩子吓沒了魂兒?”
孩子被乳母接走,黛玉尴尬地看看所有人,再低頭看那嬰孩哭得臉紅脖子粗,黛玉輕聲道:“你倒是生得早。”
衛老爺和太太見姐妹定是有話要說,笑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