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的訓話很快，黛玉放下話後，便帶着李纨他們回後樓去了，隻留下大批家丁、丫鬟與街坊百姓們面面相觑，噤若寒蟬。

議事堂很快便亂作一團，兩位總管也聽得頭皮發緊，不知自家主子此番意欲何為，慌忙跟着進了後樓，想讨個明白，卻被紫鵑攔下：“姑娘說了，議事已畢，餘話明日再談。”

兩位敗興而歸，但卻有變數。

賈琮帶着賈菖賈菱這些個賈姓子弟怒氣沖沖闖進榮禧堂，上門“問罪”。

彼時，林黛玉正與李纨在房中密談，小紅和紫鵑卻不阻攔，站在門外的裴石反倒側身讓路，顯然主子早已知情——這是蓄意放他們進來。

賈琮是賈赦之子，畢竟是榮府長房之子，今日也覺出威權旁落。他拱手不拜，冷聲質問：“就算要回金陵老宅，但如此處置是要将賈府數十年積累一朝遣散？如今家敗人散，可是從你當家之後才開始的，将我們這些子弟棄如敝屣，另立門戶，你莫非是要将賈府據為己有！”

李纨皺眉，輕聲道：“二奶奶這般安排，原是為了賈府長遠打算。待寶二爺歸來，那些簽下新契的人自然歸于賈府，此時無非是避一時之鋒，保一府之命。”

賈菱冷笑一聲：“老爺那會兒就糊塗了！這一大家子怎能交給一個沒過門的新婦來主事？她若是一走了之呢？寶玉若是永不歸來，這賈府豈不是成了林家私産！”

林黛玉原本垂眸無言，聞言臉色驟變，緩緩起身，目光冰冷。

“我不僅僅要拿走賈府所有奴仆身契，我還要把敕造府的匾額替朝廷摘了！”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他若真回不來了，你也别想有半點好！”

她與裴石對視一眼，見他抱劍未動，反倒叫黛玉冷靜了下來，道：“你們不過是旁支遠方，這是嚣想要分家産？那也得等寶玉回來！不如也拿出你這些年欺負府中下人、私扣藥錢的賬來，給我一并清算了去！”

賈菱臉色發白，張口欲辯，黛玉卻已不再看他。

“我自然不會叫賈家子弟與我簽契——你們本就是賈家人，改名也罷，歸我名下也罷，不管是闖王還是朝廷要清算，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李纨站起身勸道：“府中變革，是為了留一線生機。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共渡眼前時局。如今朝局将亂，留得青山才有東山再起之日。”

賈菖冷哼一聲：“說得好聽，到時你們隻顧自保，還能回娘家去，我們這些賈府人如何自處？”

林黛玉神情不動，淡淡道：“新契隻一年為期。若賈府能再振，那些下人願歸，自然回來。你們擔心寶玉回不來——那蘭哥兒在府中，不也是賈府嫡親骨血？你們又急什麼？難道盼的是這一宅人死絕、家底全空，才好落井下石？”

她說罷，拂袖而立，目光一掃衆人。

“況且——”她語氣一轉，冷冷道，“便是我們二房真落得甯府那支絕了的下場，琮哥兒，你是長房之子，日後若真覺得我讓賈府衰敗，大可來與我争。我隻帶走的本屬于我的嫁妝銀錢，多不過幾個護衛、幾名丫鬟。”

賈琮一聽黛玉還把他當作賈府的繼承人，便是一直被寶玉、賈琏、甚至賈環壓一頭的他都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擔心人散了，這……對不起祖上積累下來的家業啊。”

黛玉不是不罷休的主，見賈琮态度變了，她淺笑：“我還記得琮哥兒帶着人抵抗賊寇，這府裡便是靠你們用心才能撐至今日，隻是莫要一時沖動便昏了頭腦。”

“叫二奶奶見笑了……”

黛玉并沒有看略顯慚愧而搖頭的賈琮，而是瞥向賈菱，想起之前種種，心中頓時有想法。

但她并未表露，隻是安撫道：“往後有什麼想法便來書房找我，彼此有個商量也好。”

衆人離開，屋中一時間安靜下來。

李纨坐立不安，還是道：“我覺得這樣還是太冒險了。雖說如今府中有人有反心，風聲鶴唳，不說明日還會有多少人願意留下，若今夜真出了事，衆人心散，該如何是好？”

黛玉走近李纨，拉她坐下，語氣平和卻笃定：“大奶奶放心，如今這世道，王朝将替，我們一紙賣身契還能拴得住幾顆浮動的人心？與其強留，倒不如順其自然，留下的，便是甘心為賈府效力的忠心之人。”

她斟了盞溫茶遞過去，安撫道：“再者，如今京中活屍作祟日盛，如今宮中亂了，無暇顧及，城中定是危險之極。便是為了自身安危，那些留守之人也不會怠慢府中防務。”

外頭風動竹影，庭中枝枝瑟瑟。黛玉目光微沉，卻不見慌張。

便是這個夜晚，像鴛鴦一般，沒幾人真正安然入睡。

老金那樣曾替趙大膘賣命的粗豪人，也提着做事的家夥在屋檐下穿行；東府的婆子坐在排房外想着家中諸多東西一夜無眠，府外又無動靜。

一個蠢蠢欲動的夜晚，卻也平安無事地過去了。

卯時，天未亮，雞鳴聲中，操練取消，正院内卻聚滿了人。

莫雲帶着小紅、賈芸等人早已候在議事堂，見林黛玉與李纨從榮禧堂中緩步而出，便上前迎接。

黛玉笑看莫雲，語氣似打趣又似認真：“嬷嬷做什麼打算，畢竟你們與我同性，你們與我同姓，倒是更該先表個态，可願跟着我林氏做事？”

莫雲一聽，眉宇間閃過一絲踟蹰，卻旋即苦笑着歎了口氣：“我們這些人，離了賈府又能去哪裡？奶奶苦心除我們籍，是為了護我們平安，我怎會不懂？”

黛玉心中欣慰，拍了拍莫雲，“我管家至今，一直有林之孝和你們相幫，你們肯留下，我心裡踏實。”

莫雲來并不隻是為了表忠心，又道：“隻是……府中若走的人太多，将來京中更亂，可如何是好？”

黛玉眸光一轉，不再遮掩，道出真正打算：“若留守人丁太少，我便撤出主院，退居大觀園，逐步招募百姓進府做工。賈府既已成破舟，那便換帆換槳，也要撐到真正的主子回來。”

此時正院中，人群分散聚攏，三三兩兩，各懷心思。角落裡張挂差事牌的木架空空蕩蕩，等着新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