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一遇的暴雨,讓平日裡人滿為患的醫院病房此刻意外的空蕩,外面電閃雷鳴,不時有閃電交相輝映,映出病房裡少女蒼白到極緻的臉。
今歡一動不動,側着頭,視線仿佛被黏住了一般緊緊盯着床頭的人,目光近乎貪婪地描繪着對方的容顔,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
病房裡,一片寂靜,時針滴答滴答,一直走向了十點。
窗外,霹靂劃破漆黑如墨的夜空,緊接着是轟隆一聲巨響,耳邊炸開一道驚雷。
趴在床頭的李文君驚得渾身打了個冷戰,似有所感,睜開了眼,赫然對上今歡熾熱的視線。
她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隻依稀察覺到女兒看向自己的目光好似多了一點什麼。
像是懷念,又像是失而複得的小心翼翼。
仿佛她是個瓷做的人兒一樣,一碰就會碎。
李文君不明所以然,饒是三十來歲的人,被女兒這樣專注地注視着,也微微有些不自在。
她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嗔怪道:“歡歡,媽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嗎?”
說着,李文君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站了起來,俯下身,手掌輕輕貼在今歡額頭上。
一個人帶大女兒,生活磋磨之下,她的手并不像今歡的手那般白嫩,有些許薄繭,摩擦着少女嬌嫩的肌膚,手心的溫度傳遞到額頭,讓人莫名溫暖安心。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全身上下好似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浸潤在屬于母親的溫柔海洋裡。
“好像退燒了……”李文君喃喃道。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動作,還有那個從母親死後就再也沒人這麼叫過的稱呼,恍若隔世。
今歡目不轉睛地盯着站在床邊的李文君,乖巧地點了點頭,剛一開口,便發覺自己嗓子沙啞得厲害,擠出來的聲音難聽得像是要哭了一般,“……媽,手機借我一下可以嗎?”
聽出她嗓音沙啞,李文君蹙眉,從床邊的保溫瓶裡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才道:“先喝水,你呀,怎麼剛睡醒就想玩手機……”
今歡和她撒嬌,“媽,我都生病了,病人需要放松~”
李文君對她一向溺愛,隻要她撒嬌,别說是玩會手機了,天上的星星都願意給她摘。
果然,她撒完嬌,李文君便從櫃子上的包裡拿出手機,給她的同時不忘唠叨叮囑,“隻能玩一會,十一點前必須睡覺。”
今歡應了聲好。
李文君的手機是樣式很舊的一款智能機。
今歡深吸一口氣,手指點開手機屏幕,顫抖着一個個輸入數字。
“1-9-9-9-6-1”
1999年6月1日,她的生日,也是李文君數十年未變的鎖屏密碼。
手機解鎖,畫面跳轉到主界面。
桌面上顯示着今天的日期。
2014年4月1日。
愚人節。
老天真是和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今歡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該感謝上蒼還是咒罵蒼天了,她閉上眼,隻覺得鼻頭一酸,眼眶熱得厲害,兩行滾燙清淚順着臉頰無聲地往下流淌,淌過她松松垮垮的病号服領口,一直燙到心頭。
2014年4月1日,兩個月後,她即将滿十五歲,生日過後一個月,母親會被陳家一家三口污蔑成小三、會被迫搬家。
而她在高中會因為母親“名聲不好”而被孤立霸淩,暗戀陳選的某個女孩是學校的“大姐大”,為了給陳選出氣,帶着手下的小弟小妹變着法兒欺辱她,甚至逼着她下跪、喝尿,但就在這時,一個男生出現了,好像天神下凡,站出來救了她。
青春期的時候,她怨恨母親,把自己遭遇的所有欺淩都歸咎于母親,逃課,厭學,早戀,卻沒想到最後落到被男友下藥、拍裸照的下場,母親也因為自己而被人威脅,到最後被陳家父子囚禁……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那個她以為是白馬王子的男生是陳選安排的人。
種種不堪的過往,不能釋懷的仇恨,無法原諒的過錯,現在都隻是回憶了。
因為她重生回了十五歲,一切還未發生的十五歲。
一開始她還隻是無聲地落淚,到最後變成了小獸般的嗚咽。
她聽到母親着急站起來椅子和地面重重的碰撞聲,聽到母親慌張地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在學校受了什麼委屈,感覺到有人在細細地幫她擦眼淚,感受到自己落入母親熟悉的溫暖的懷抱……
而今歡什麼都沒有做,也做不了,隻能讓眼淚肆意流下,泣不成聲,仿佛要把這些年來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哭個痛快,哭個徹底。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今歡隻覺得大腦昏昏沉沉,似乎是哭累了,眼皮再也撐不住,沉沉的黑暗裡,呼吸聲均勻,她睡着了。
李文君輕輕歎了口氣,打算等女兒醒過來再問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關上燈,病房陷入黑暗,一夜好眠。
今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
一大早,病房的窗簾便被人拉開,陽光透過玻璃推拉門洩了一地,空氣中細小的微塵都清晰可見,房間裡也彌漫着一股暖洋洋的氣息。
經曆了一夜狂風暴雨,病房外原本蔥茏的樹木現在光秃秃的,落了一地葉子,然而在枝頭末梢,有嫩綠的新芽正在悄然生長。
一夜的休整後,十五歲的身體似乎終于适應了這個突兀的外來靈魂,今歡試着轉了轉腦袋,動作并不像想象中的僵硬,剛重生時感受到的那種刀刃滾過般的刺痛也消失不見。
洗漱的空隙裡,今歡便想好了一套說辭來解釋昨晚突然的情緒崩潰。
今歡并不打算告知任何人她重生的事,哪怕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