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次，接住她的不是微微潮濕的沙子，而是一隻柔軟幹燥的手。
屬于少女的手。
今歡聞到了這個人身上萦繞着空谷幽蘭一般的馥郁清香。
她悄悄打開了一點蚌殼縫，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吓人的塗滿了油彩的紙人面具，視線往下，少女身姿纖細如新柳。
隻露出一雙秋水般的眼眸，仿佛藏着一汪清泉。
今歡不懂，這麼好看的一雙眼睛，為什麼要遮起來呢？
但她還來不及多加思索，便聽到剛才想捉她的那胖子陰沉道：“醜奴兒，歸墟的規矩你不會不知道吧？誰先看上的東西就是誰的。”
胖子雖然話是這麼說，但身子卻後退了一步，顯出幾分忌憚。
戴着紙人面具的少女沒有說話，視線往下落，隻是靜靜地注視着今歡。
半晌，少女默不作聲地将今歡放入口袋裡，轉身離開了。
胖子冷哼一聲，似乎是很不屑，對着少女的背影哼了一句：“真是怪人。”
得罪了歸墟内第一大勢力羅刹獄，還敢露面。
等等……胖子忽然眯了眯眼睛，或許，這條線索能為他換一頓晚餐。
另一邊，今歡在少女的口袋裡，随着對方走路，被晃得東倒西歪，暈頭轉向，走了幾分鐘，到了一處偏僻無人的礁石上，對方終于停下。
搖晃的眩暈感才過去，今歡瞬間又感受到了失重感。
因為她此刻被少女握在手心裡，拿了出來，礁石離海面還有好幾米的高度，她懸空在海面之上，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緊握着她的那隻柔若無骨的手。
少女高高擡起手，做出了扔的動作。
在被對方扔出去的前一秒，今歡忙不疊地用蚌縫夾住了對方手指，邊大喊：“等等！不要！”
因為幻化成三歲的小靈蚌的緣故，今歡此時的聲音也是奶聲奶氣的。
少女動作一頓，手就這麼停在了半空。
今歡開始胡編亂造，糯聲糯氣道：“姐姐……我從小爹不疼娘不愛，嗚嗚嗚族裡的小朋友都欺負我，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
開玩笑，把她現在丢到海裡，且不說萬一突然變回人身，先不說體内沒有任何能量的她會不會被溺死，就算不溺死也會被海裡其他強大的生物吃了。
因為戴着面具的緣故，今歡看不出對方現在是什麼表情，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相信自己的說辭。
少女用手輕輕摩-挲着光滑的蚌殼，微癢。
眸中漾着月光。
但沉默了幾分鐘，少女突然擡起頭，望向遠方。
今歡順着對方的視線看過去，不知道是不是變成了妖獸的原因，她的五感仍然保留了原有的靈敏，此時，一眼就看到遠處有一群背負雙翅的大鳥飛來，伴随着啪啪的拍打翅膀聲音和尖銳刺耳的鳥鳴。
這些大鳥羽毛皆是灰黑色，眼神發青，鈎喙巨爪如雪，展翅如灰雲蔽月，烏泱泱一群，天色陡然間暗了下來，隻剩灰蒙蒙一片。
随着這群大鳥的出現，海岸邊的人群像是被投下魚-雷的平靜水面，在這大鳥出現的瞬息之間，炸開了鍋，紛紛驚慌逃竄，四處奔逃。
有人驚呼，“羅刹鳥！是羅刹獄的人！”
更多的人呼喊着，“快逃！”
在所有人中，隻有一個人，逆着人流而上。
她身上沒有任何武器。
沒有佩劍。
少女沒有說話，隻是将今歡又放進了口袋，向前朝着羅刹鳥走去。
羅刹鳥迅如閃電，一個呼吸間，猙獰地朝少女撲來，巨爪便直直地抓向她的眼睛！
快，太快！
帶着猛烈的厲風，撲面而來！
突如其來的心悸席卷了今歡，今歡心中一跳，喊道：“屍氣！小心屍氣！”
羅刹鳥，傳說中墟墓間太陰，積屍之氣，久化為羅刹鳥，如灰鶴而大，能變幻作祟，好食人眼。
屍氣對活人的傷害極大，會吞噬活人生機，無論是正道修士還是大多數魔道修士，都避之不及。
隻有極少部分掌握了特殊修煉之道的魔道修士或者種族才會利用屍氣修煉。
少女聽到她的話，就在這危急關頭，垂眸，眼睛微彎，突然朝她莞爾一笑。
莫名讓人安心的一個笑。
什麼都沒說，卻又什麼都說了。
一向自私自利的血煞魔君這時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有點遺憾，遺憾自己現在為什麼隻是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小靈蚌。
若她是人身，即便再弱，也能和對方并肩作戰。
當飲羅刹血，殺盡百萬兵。
少女站在礁石之上，海風獵獵，吹起她的衣角，她仍是平靜如水，手指翻飛，結出一個個道印，就在鳥爪上的屍氣要侵染她眼睛前一秒——羅刹鳥的爪子似是遇到了無形的結界，嘭！
被重重地彈飛出去！
六個金色道印組成一個巨大的金光燦燦的圓盤。
少女眸色沉着，手指又在金色道盤上飛快寫着什麼。
一行行金色小字浮現，眨眼之間，道盤瘋狂地旋轉起來，轉得越來越快，所有金色字符如子彈般噴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透羅刹鳥的喉嚨！
半空中好似起了一場灰蒙蒙的大霧，那羅刹鳥竟是被少女打散，變回了屍氣。
但屍氣又漸漸凝聚成一隻隻比起方才體型更小的羅刹鳥，朝海島另一端飛去。
很快，不見蹤影。
少女凝視着羅刹鳥離開的背影，想了想，拿出一張紙，在紙上寫了幾行字。
又把今歡拿出來，給她看紙上的字。
第一行字是：“你可識字？”
第二行字是：“如果識字，就不把你丢回海裡了。”
今歡：？？？
怎麼還歧視起文盲了？
今歡：“識字。”
少女眼眸微彎，又寫了一行字。
“那你便先跟着我，可好？”
原來是個小啞巴。
今歡這樣想着。
她暫時也沒有更好的去處，便點點蚌殼，算是答應了。
但那時她沒想到，後來，她竟然把對方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