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為舟楫，無邊無際的暗河……

今歡不記得自己擺渡了多久，像是永遠看不見盡頭，但每當她想要放棄時。

一個聲音就會在她腦海裡響起。

那是一道溫柔卻堅定的女聲。

“苦海無邊，聖人自渡。”

今歡不知道那是誰，卻知道自己必須繼續向前。

時間在此仿佛不存在了，永無止境的黑夜，永遠不變的茫茫忘川。

終于，遠處的景色有了變化。

那是一簇熱烈的紅，細長的紅色花朵在風中搖曳，很快，那一簇紅逐漸蔓延，花海盛放，如火燎原，火海燒得張揚肆意。

随即，明亮的、刺眼的光占據了今歡的全部視野。

今歡睜開了眼。

她到岸了。

……

意識逐漸恢複，今歡試着動了動，不料心口處驟然劇痛，她死死咬住牙，才勉強控制住呻-吟不溢出齒間。

視線下移，心口處一條猙獰傷口，像是彎曲的蜈蚣，傷口處已經不再流血，甚至有愈合的迹象。

周圍的喪屍群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整個地鐵站靜悄悄的，像是隻剩下她一個人。

隻有地上躺着的一節被扯斷的還帶着乘務員袖标的手臂，證明之前發生的一切不是今歡在做夢。

奇怪……

她沒有血煞金身保-護，太極池在她被-插刀前已經用來引開喪屍群了，也就是說，當時她沒有任何底牌，按道理不可能起死回生，

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突然，今歡意識到是哪裡不對了。

目光沉沉，心跳如擂鼓。

忍受着劇痛，她咬着牙硬生生坐起身，伸手，解開外衣，随着她的動作，一隻身體被貫穿、全身僵硬、渾身羽毛被染成血色的小灰鳥順勢滾落下來。

而視線掃過身旁的地面，今歡找到了另一個她熟悉的小東西。

一條同樣全身僵硬的小黑蛇和它身邊一顆黯淡無光的内丹。

她神情依舊冷靜，但顫抖的手指卻暴露了她的慌張。

眉心祭出太極池，小心翼翼地控制白池中的生機注入冰冷的鳥屍和蛇屍，一縷一縷，逐漸變成水流傾注，再到後面，冷靜面容下藏着極緻的瘋狂，她竟然将兩具屍體直接浸泡在太極池中！

同時瘋狂催動池水中的生機，近乎絕望的孤注一擲！

……

沒用。

根本沒用。

如果死而複生那麼容易，小靈界的修真者早就個個煉成不死之身了。

人死如燈滅，逝者不可追。

今歡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她閉上眼，淚流滿面。

傻子，都是傻子。

格格當時鳳鳴消耗太多後，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态，她把格格藏在心口，卻是偏下方的位置，正常情況下，那把刀不可能會穿透格格的身體。

除非，格格主動替她擋了這一刀。

利刃穿過格格的身體後等于有了緩沖，再插-入她體内時，離穿透她的心髒還差了幾厘米，正是這幾厘米，給她留了一絲生機，讓她沒有馬上死去。

而小蛟，在主人神魂即将消散時，靈契同樣會消散，作為簽訂靈契的寵物，它一定是感應到了今歡即将死亡的訊息，不惜吐出對妖獸最重要的内丹來救她。

今歡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合格的主人，她拿出資源培養妖獸，是為了利用妖獸戰鬥，獲得更大的好處。

但她們卻為了自己甘願付出生命。

她明明早就猜出對方是僞裝，明明早就知道對方是小書，明明早就決定順水推舟利用對方……

小書素描本上，左手大拇指因為握筆和碳粉接觸，留下了半個指印，床邊牆上的字迹是從左向右寫，無數細節都能證明小書是左撇子。而“假夏岚”夾着煙的手雖然是右手，但指甲并沒有被煙熏得微黃，今歡也從來沒見過她抽煙，顯然，那根煙不過是想給她的錯覺，讓今歡以為她是右撇子。但她在拿放東西時，都習慣性地用左手。

而且最關鍵的一點，十五年前那張合照上的夏岚，脖子右側有一顆很明顯的痔，也許是成年後點掉了那顆痣，但為了僞裝得更像，讓十五年不見的老同學認出自己，假夏岚也在脖子右側點了一顆痣，但她卻忘記了照片是鏡像的，真正的痔，應該在左邊！

再加上在黑暗裡行走時，假夏岚超出常人的夜視能力，走路習慣向□□斜——這也是左撇子的一個特征。左手自然握拳，向前伸，似乎是在習慣性地尋找什麼——如果說人的心靈是一座冰山，浮在水面上的是少部分，而埋藏在冰山下的絕大部分就是潛意識，在特定的環境下，會喚起人藏在潛意識裡的習慣，這是身為盲人、習慣在黑暗裡行走、習慣握盲杖的屬于“小書”的習慣。

她第一次推理出假夏岚在撒謊也是真的，種種細節和佐證能證明，當年在244宿舍，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導緻原本的“小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複明性格卻大變的薄望舒，已經紅遍大江南北的大明星薄望舒卻在十五年後的雨夜回到了她長大的福利院裡。

薄望舒之所以第一次叙述中錯漏百出，無非是想用一個拙劣的謊言去掩蓋另一個高明的謊言。

異能局的檔案裡寫，在薄望舒七歲以前，她是跟着院長夫妻的姓，叫李望舒，父母不詳，在江北市常佑福利院長大。七歲後她被一對不育的夫妻收養，改名為薄望舒，薄家經營着本地一家企業，資産上億，但在薄望舒十二歲那年，父母在酒店意外去世，她是唯一的幸存者。三個月後她因在醫院狂躁症發作，打傷醫生之後，薄望舒就被轉入江北市第九醫院（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待了三年後，薄望舒十五歲時，霸占她養父母财産的薄家小叔在“探望”她之際，隔壁的精神病人發狂，活生生掏出了她小叔的心髒。

她知道小書，也了解薄望舒的經曆，卻從來沒把這兩個人聯系在一起。

或許因為那本素描本，因為那個故事，因為薄望舒的經曆裡從來沒有眼盲這個傳聞，小書給她的印象是柔弱善良的盲女，是夜夜被鬼魂糾纏的受害者，而薄望舒給她的感覺卻是極度危險。

但即使并未猜到對方就是薄望舒，今歡也一直戒備着這個假夏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