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歡擡眼，正對上一雙她再熟悉不過的秋水眸子。
三尺青鋒，穿透了花不語纖細的身軀，像是穿過一朵空谷中獨開的幽蘭。
白衣被劃破，染上血色，黑發如墨，眉目如畫……
今歡這時忽然意識到，破碎也是一種極緻的美。
此刻，花美人虛弱地抿着唇，看向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溫柔專注。
毫無責備意味。
隻是低眉，很輕很勾人地喊了一聲。
“阿歡……”
楚楚動人，我見猶憐，任是再鐵石心腸的人都得被這一聲化為繞指柔，柔情似水，柔腸寸斷，柔……
蹂-躏她。
“花不語”：“……”
她表情木然地看着心口的劍。
劍不僅沒收回去，還插得更深了。
她是不是看了個假劇本？
眼前人影越來越淡，随着今歡每插-入一分而更淡一分，最後接近于完全透明。
嘭！
一聲巨響後，四周景色完全破碎，幻境徹底崩塌！
一條寂靜無人的青石街道從迷霧中顯現，街道兩側挂着一排排白燈籠，仔細一看，才發現那燈籠竟是詭異無比的人頭形狀，血紅舌頭是燈芯，正在左右搖曳燃燒着。
腳踩在實地的一瞬間，今歡還有些失重的暈眩感，但随即，她耳邊響起一陣聒噪的叫聲。
“哎喲喲，疼死小爺了！”
順着聲音，今歡找了半天，才找到發聲的源頭。
但在看清對方模樣的一瞬間，今歡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地撲哧笑出聲。
眼前是一塊灰撲撲的巴掌大的石頭，圓潤光滑，像個雞蛋，卻古怪地長了細長的一對手腳，石頭身上五官俱全，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轉，看起來别提多可笑了。
隻是石頭中心處似乎有一處龜裂，看痕迹還很新，像是被劍刺入過。
這是石頭成了精了？
“你敢笑小爺！”方才還躺在地上的石頭精立即爬了起來。
今歡挑了挑眉，兩指一捏，直接将這石頭精拎了起來。
石頭精身子懸空，手腳拼命亂蹬，嘴裡還在罵罵咧咧，“妖女，你知道小爺是誰嗎？小爺可是無所不知的五色神石大人，小爺要讓鬼奴吸幹-你的魂力，把你卷起來喂屍魔……”
今歡眸光微冷，鬼奴她知道，就是她們剛下車時遇到的那群怪物，屍魔又是什麼東西？
今歡：“屍魔是什麼？”
“屍魔你都不知道？”石頭精用一種仿佛看到鄉巴佬的語氣鄙夷道，“城外……不對！小爺憑什麼告訴你！”
今歡笑得溫柔無害，“這樣啊，小石頭，你坐過旋轉木馬嗎？”
“旋轉木馬？”石頭精話剛出去半截，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地飛速旋轉起來，瞬間天旋地轉！一雙小爪子下意識地抱緊了今歡的手指，甩動的幅度卻更大！
轉了不知道多久。
“嘔……”石頭精嘴角抽搐，吐着白沫。
“我說、我說……屍魔就在城外垃圾處理廠裡，相信我，你不會想見到它的，那個大家夥長得實在是太讓人惡心了……嘔。”
今歡也隻是好奇，很快轉向更重要的話題。
“你就是這條街背後制造幻境的存在？”
提到自己，石頭精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胸脯，很是高傲，“那當然，小爺我神通廣大，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整條街打聽打聽，誰不知道五色神石大人……”
“原來是、你、啊。”今歡拖長了尾音。
石頭精相當得意，“不要太崇拜小爺……啊！”
聲音後半截被風聲扯得很長，今歡手一松，石頭以重力加速度往下墜落。
但石頭并沒有落地，而是垂直落入了散發着陰冷煞氣的黑池之中。
不知什麼時候，今歡已祭出了太極池。
“疼疼疼疼疼……啊！疼死了！救我！救我……”
石頭精最開始還能發出殺豬尖叫，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微弱，幾乎不可聞。
今歡眸光幽深，沒想到操控幻境的竟然就是這樣一個小東西，還是說，這石頭精隻是一個障眼法，真正的操控者還藏在背後？
咕噜噜……
黑池中忽然有異動。
一顆圓溜溜的腦袋突然自漆黑池水中冒出。
“疼死小爺了……”
他話沒說完，身體再次懸空。
不知什麼時候，一直靜靜盤旋在池頂的黑龍突然一個蛟龍入海，龍嘯一聲，池水和那顆圓腦袋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巨大吸力吸起。
黑龍叼着這塊小石頭，第一次表現出興趣盎然的模樣。
今歡忍不住啧了一聲，對這貌不驚人滿嘴跑火車的石頭精也起了一點興趣。
居然能入黑池毫發無損？
一路走來，她吸收了那麼多黑影，再加上青蝠鬼叟，鬼奴首領……她的太極池，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力量漲了兩倍還不止！
别說是一塊小石頭，就算是金銀銅鐵，落入黑池也是瞬間消融。
黑龍似乎把石頭精當成了一樣新玩具，不停地抛起又接住，一時間，半空中隻聽得到石頭精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玩了一會兒，黑龍似乎覺得無趣了，又噗地一下将石頭精吐進黑池裡。
石頭精立刻又疼得撕心裂肺地嚎叫起來。
他嚎了一會兒，黑龍似乎又來了興趣，低下龍頭，顯然又要叼起石頭。
石頭精眼淚汪汪，拼命擺動着小短腿朝今歡這邊遊來，邊遊還邊聲嘶力竭地喊。
“妖女姐姐……姐姐，小爺，不，我真的受不了了，你救我出去，我什麼都告訴你，包括和你一起進來的那個人！你不想知道她為什麼還沒出來嗎！”
聽到最後一句，今歡面色微變，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石頭精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她的手指不放。
今歡随即将太極池收回靈台。
石頭精驚魂未定，表情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谄媚，可憐巴巴地望着今歡：“妖女姐姐，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隻要你不再把我送給那條可惡的大黑龍就行了……”
今歡失笑。
沒想到一塊小石頭都知道欺軟怕硬。
她想了想，“先說下這條街吧，還有你在這條街的作用——要真實的，沒有誇大的。”
石頭精剛想吹捧自己的話頓時卡在了喉嚨裡，他恹恹道：“好吧。”
“其實我也不知道幻境因何而生，就好像和這條街……或者說這座城市一同存在。平時七情六欲街分流遊客并不需要我出手，幻境就足以放大他們的内心深處的欲望，隻有在遇到像你一樣特别棘手、不，是特别厲害的遊客，才需要我出手。”
“我的能力是，模仿你記憶裡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同時獲得那個人和你有關的記憶。”
今歡略微思索，“墨魂？”
“對，那個人的名字好像就是墨魂，我本來想激發你内心的複仇欲望，放大你的仇恨，将你引入殺戮城區……”
“殺戮城區？”
“就是東城區，那裡是一個無秩序、充滿血腥和暴力的地方，可以滿足人内心的殺戮欲望。”石頭精點點頭，随即又有點懊惱。
“你怎麼會發現的？在這之前，我扮演的角色從來沒出現過漏洞。”
今歡：“繃帶。”
“繃帶？”
今歡怅然道，“前世我受傷的地方并沒有用繃帶包紮。”
石頭精顯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怎麼可能，從墨魂的記憶中我分明看到……”
“你看到了什麼？”今歡心忽然提了起來。
從前世到現在，她一直非常好奇在她被挖去鬼珠後到底又發生了什麼，才會導緻她醒來時是在瀑布邊，會被一個素不相識的魔修用劍抵住喉嚨讓她二選一，要麼死要麼成魔，今歡當然選擇第二種。
那個魔修，正是後來引她入小靈界的領路人，是她曾經信任過的如同師父一般的存在——墨魂。
也是後來騙她入玄辰設下的十方誅魔陣的人。
“你抓住我的手。”石頭精忽然收斂表情，嚴肅地開口。
今歡不明所以，但想着石頭精就是想害她估計也沒那能力，還是順從地抓住了石頭精那小小的手。
在手觸碰到的一瞬間，今歡狐狸眼倏地睜大，腦海中無數畫面浪潮般湧入，無比真實，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時間回溯。
狹窄墓室裡，白骨森森的手挖出了鬼珠，少女躺在地上，完全失去意識。
纏滿繃帶的女鬼握着鬼珠，安靜地站在少女身旁。
“不好！她要吸收鬼珠！”貪狼驚呼。
但下一秒，衆目睽睽下，女鬼毫無波瀾地捏碎了鬼珠。
鬼力如同星星點點的螢火蟲，不受束縛地飛舞在半空，古怪的是，其中大多數都落到了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