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莺飛草長,院子裡的梅花卻開始凋謝。
這天傍晚,阿歡剛從學堂下學回家,路上行人的交談聲傳入她耳中。
“那跛婆婆真偷東西了?”
“那還能有假?”
“聽說主家大發雷霆,要不是看在三姑姑的面子上,估計直接打死了。”
“和打死也沒區别了,擡出去的時候,就隻剩下出的氣了。”
“偷的什麼東西啊,連三姑姑的面子都不給了。”
“噓……聽說是九年前那次仙師賜丹賜給家裡的仙丹,就這麼一顆,當成傳家寶一樣供着,打算等家裡人危急時救命用,你說被偷了氣不氣?”
“确實……換成我也得拼命。”
“那仙丹,真是被那跛婆婆拿了?”有人懷疑。
“那還能有假,當場抓到,人證物證俱在,可惜就剩下一個空瓶子了。”
“仙丹被她吃了?”
“可不是嘛,真是暴遣天物。”
“我看那家人還不依不饒堵着門呢。”
“死人莊裡那害死那麼多人的喪門星還沒死?”
“啧啧,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
後面的阿歡沒聽到,因為她已經飛奔向死人莊。
剛到門口,便聽到一陣喧鬧聲。
院子門開着,不大的院落裡站滿了人,阿歡擠進去,才發覺人群中央躺着的竟然是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
跛婆婆氣息微弱,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血肉模糊,不語跪在她身邊,面無表情,隻是低着頭專注地給婆婆上藥,但手不受控制,抖得厲害,藥撒了一地。
她一聲接一聲地喊,像是怕對方睡着,“婆婆……婆婆……”
旁邊的人還在咄咄逼人。
“喂,死老太婆,别以為你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你的命可抵不上仙丹!”
“就是!”
“賊骨頭賤命一條,要不是看在三姑姑面子上,怎麼會留你一口氣,讓你見你孫女最後一面!”
“……”
阿歡隻覺得腦袋嗡地一下炸開,眼前的血人……是那個夜裡提着燈送她回家的婆婆?是那個早上會默默起來給她和不語做早飯的和藹婆婆?
也是現在千夫所指的賊骨頭。
她穿過人群,身邊有人認出她,“這不是石家小姐嗎?”
也有人盡心盡力地給那人解釋,她隻是石家撿來的孩子。
但阿歡現在什麼也聽不到了。
她隻聽得到一聲又一聲絕望的“婆婆”,聽得到地上這個血人微弱的呻-吟聲。
她跪在不語身邊,感受到身邊人顫抖得幾乎要倒下。
她哽咽着叫了一聲,“婆婆。”
倏然,遠遠地傳來一道聲音,“安靜。”
人群瞬間靜了下來。
循着聲音源頭,今歡這才看到,說話的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中年女人被人推-進院子裡,雲鬓高绾,身着錦繡绫羅衣,衣角繡着清雅的杏花,雖然眼角已有細紋,但依稀能見年輕時的絕色傾城。
“三姑姑。”
其他人恭敬道。
這就是傳說中那個與城主也有交情的三姑姑?
領頭的衣着富貴的胖少爺見到三姑姑,方才嚣張的氣焰再也不見,低眉順眼。
三姑姑冷冷道,“誰讓你們這麼做的?”
那胖少爺雖然也忌憚三姑姑與城主的關系,卻也沒到懼怕的程度。
他語氣裡帶了刺,“三姑姑,我父親還沒找上您,您倒是自個過來了。”
“諸位評評理,要不是看在三姑姑您的面子上,咱們浮屠城裡,誰願意要從死人莊裡出來的人?”
“可您識人不清啊,這老賊婆手腳不幹淨,您說要是偷點值錢的東西去賣了,看在三姑姑的面子上,也就趕出去算了。”
“但她賊膽包天,竟然打起了仙丹的主意!人贓并獲,仙丹也被這老賊婆吞進肚子裡了,您說,我們上哪兒哭去?”
“可憐府裡那位病了好久的老祖宗喲,現在仙丹沒了,可怎麼辦啊!”
他說着,眼角竟真有淚水漣漣,大腹便便的漢子,竟坐在地上大聲嚎哭起來。
一道脆生生的聲音突然響起。
“病了那麼久都不知道用仙丹,難不成是要等到人咽氣的時候再用?”
不少人也反應過來,嗯……好像,确實是這個理。
胖少爺循聲望去,見說話的人是個小不點兒,立即橫眉豎眼,“大人說話有你一個小丫頭什麼事?滾一邊去。”
阿歡狐狸眼眯了眯,散發出某種危險的訊号,“你們說人贓并獲,證據就是一個空瓶子,若是你們提前放的就是一個空瓶子,又或者真正吃了仙丹的人為了嫁禍故意設局,豈不是也可以做到?”
胖少爺還沒來得及開口,身邊一道冷清清的聲音接着響起。
“你酒色财氣無一不沾,氣虛血虧,五藏絕閉,脈道不通,氣不往來,雖形肉不脫,卻是必死之象,然而一股生機吊住了你的命,你說,是哪來的生機?”
胖少爺臉漲得通紅,“你們!你們!血口噴人!”
他惱羞成怒,揮手竟是要讓人連這倆小姑娘也一起打。
這時,三姑姑終于發話了。
“是非曲直,還是問跛婆婆本人吧。”
她手一揮,便有一個下人給跛婆婆喂了一顆丹藥。
“養元丹。”
阿歡聽到身邊人輕聲開口。
她常與不語在一處,耳濡目染下,對藥理也有了幾分了解。
養元丹,算不上仙丹的行列,在人間卻也是難得的丹藥,可以暫時吊着人的命。
那人俯身喂藥時,卻不提防一隻蒼老的手順勢抓住了他腰間的匕首。
阿歡心中有了不妙預感,身邊人顯然也意識到什麼,兩個人同時撲了過去。
噗——
鋒利匕首徑直劃開了腹部,滾燙鮮血如箭般噴出,落到兩人臉上,像是下了一場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