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歡茫然地低頭,看見一手黏膩的紅。
地面被完全染紅。
跛婆婆撐着最後一口氣,一雙血手伸進肚子裡攪動肺腑。
最後拎出一節血淋淋的、被切開的胃。
衆目睽睽,所有人都能看到,胃裡隻有一點未消化的青菜和米飯,以及那顆還未完全消化的養元丹。
跛婆婆喘-息着,每個字都帶着血沫。
“我沒有偷……”
“你們看啊……”
“看啊……”
“……”
在場不少人捂住眼,不忍再看這血腥的一幕。
那胖少爺也被吓了一跳,啧了一聲,似乎是怕這血髒了他的靴子,往後退了兩步。
“那仙丹都是入口即化的,胃裡沒有就代表真的沒有嗎?”
“賊就是賊,别想着混過去!”
“我告訴你,死老太婆,你死了這筆賬也沒完!你不是還有一個孫女嗎?長得還挺不錯的,到時候就拿她抵債……”
不少人都聽不下去了,這錢家雖然是浮屠城第一家族,可也不至于這麼逼迫人家婆孫。
但他們也隻能敢怒不敢言。
地上,不語無措地用手絹按在傷口處,想止住血,可血越流越多,她脫下外衣,按在傷口上,血很快浸透了衣服。
一根粗糙的沾着血的手指輕撫過她柔軟臉頰,跛婆婆的聲音聽起來虛弱到了極點。
“像……你要像你母親……”
“去……藥王谷……”
不語眼淚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我答應你……婆婆……不語以後都乖乖的……我會像母親……我會去藥王谷……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走……”
瘦小的身子抱着枯木一樣的老人,懷裡的溫度一點一點消散,直到最後變成冰冷。
風吹過,院子裡的梅花落了一地。
紅得像血。
……
阿歡最後是被聞訊趕來的石老爺和石夫人硬生生抱走的。
但更糟糕的是,自那天後,她就開始發高燒,噩夢不斷,請遍了浮屠城裡的大夫都治不好,和六年前死去的那個衙役幾乎一模一樣的症狀。
所有人都在說,她是沾染了死人莊的晦氣,是被死人莊裡那個妖怪影響了。
眼看她一天天消瘦下去,面色蒼白,石夫人衣不解帶地照顧她,石老爺在外遍訪名醫。
連石小胖都懂事了,每天下了學第一件事就是來看她,眼圈紅紅的。
方圓百裡的神醫也好,明醫也罷,都來看過,最後隻能擺擺手,讓石夫人準備後事。
一直到仙師下山的前一天。
她正躺在病床上,門突然被推開,石夫人憔悴面容上有了難得的喜色。
阿歡的視線落到石夫人身後的人時,黯淡的狐狸眼陡然亮了起來。
那人頭上裹着白布,一身白孝。
她嘴唇艱難動了動,很吃力地喊了一聲,“不……語……”
隻是那人的模樣似乎也并不比她這個病人好多少。
原本就比常人蒼白的臉色更白了,瘦了一圈,不僅如此,一向直如青竹的脊背竟然彎了下來,明明已經是溫暖的初春時節,卻像是受不住冷一般顫抖。
石夫人淚如雨下,“我的乖兒,這次終于有救了……”
不語也跟了進來,這時,阿歡才發現對方手裡緊握着一個巴掌大的白瓷瓶。
還未開蓋,藥香便彌漫了整間屋子。
憑着對藥理的淺薄了解,阿歡知道,不語手裡這瓶,必定是“仙丹”,甚至算得上是品級比較高的仙丹。
可是……她哪來的仙丹?
她還在疑惑,身後聲浪卷來,雜亂的腳步聲和争吵聲此起彼伏。
“不能進來!”
“别擋路!”
聲音落下的同時,一道人影快如閃電,當心一腳,将不語踢翻,同時探手,奪過了她手中的藥瓶。
砰!
那一腳正踹在心窩,隻聽得一聲重物砸落的聲音。
“不語!”
阿歡睜大眼睛,想起身卻又動不了。
這時阿歡才發現對方背上竟然被血浸透了,并且血還在從骨頭縫裡往外滲。
踢人的那人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穿着城主府親兵服,抱拳向石夫人作揖,“城主府失竊,小的捉拿賊人,一時心急,石夫人,得罪了。”
“賊……賊人?”石夫人嘴唇哆嗦,不敢置信地反問。
那親兵答道:“正是,這小賊骨頭不知死活,竟偷了城主府的回春丹,要不是來得及時,小的真不知道如何回去和城主交代了。”
“不是偷的……是你們答應給我的……”不語嘴角還帶着血,喘-息着擋在門口。
親兵冷笑,“答應?你身上有什麼值得交換的嗎?”
“這可是仙丹,就憑你這種孽胎也敢肖想?真是癡心妄想!”
不語捂住心口,語氣虛弱。
“……三姑姑帶我去找城主,城主說,我答應換骨,就給我回春丹——”
“城主大人!”親兵忽然叫了一聲,畏懼地跪了下來。
從身後傳來輪椅滾動的聲音,三姑姑?她也來了?
在三姑姑身後,還跟着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男人,以及一個錦袍富貴的少年。
少年身上血氣極盛,更妙的是,四周靈氣就像陷入漩渦一樣,自然而然地朝他湧去。
見到來人,石夫人也惶恐地跪下,“城主大人。”
城主示意親兵将丹藥拿給自己。
他随意地把玩着手裡的丹藥,瞥了眼虛弱得靠在地上的小人兒,聲音裡帶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勢。
“你雖是為了救人,但偷盜之舉實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