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微看他下跪認錯一番動作行雲流水,直呼不可思議。
還是頭一次見認錯這麼迅速的人。
當年她要是有這一手,也不至于被師尊罰了那麼多次。
淩國雙眯眼盯着月褚甯,眼中一絲輕蔑閃過,跟翡微确認:“可是如此?”
翡微無意卷入高門内的事,幹脆道:“我不知道,我失憶了。”
上一世,她幼時曾和師兄師姐一起下山過一次,當時師兄師姐不過是略施法術就被村民們當成怪物,不僅下藥讓他們沉睡不醒,還意圖放火将他們活活燒死。自此她便明白,世間玄妙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她與原主本就不是同一個人,若是假裝成原主遲早會瞞不住,到時候被人發現有異,被當成怪物處置,不如一開始就說失憶為好。
失憶一事非同小可,衆人聞言瞬間炸開了鍋。
淩國雙這下也顧不上問責,趕緊請了府裡的郎中來看,然而除了發現她頭上幾個磕包以外,再沒發現别的外傷。
等翡微終于被放回院子,時候已近傍晚,簡單用了晚膳,洗漱上床開始打坐。
她如今什麼修為都沒了,換做旁的修士簡直是天塌了一樣。但她心态極好,即便什麼都沒了但隻要心法身法還記得,再從頭慢慢修煉就是。
不過一會兒她便練出一身薄汗,氣虛無力。翡微歎了口氣,這具身體太過嬌弱、修煉一事恐怕不能操之過急,隻得徐徐圖之。
她意猶未盡地躺下,輾轉了半天卻沒有絲毫睡意,隻覺得短短一日發生的種種都跟夢境一樣不真實。
正胡思亂想,月褚甯推門而入。
晚膳時就沒見到他人,翡微撇頭,見他身上的舊衣好像比白日髒了一些,衣袖和褲子更是沾着不明的污漬,随着他走進屋内,隐隐帶進一股難聞的怪味。
他一臉疏冷,看都不看她一眼隻顧進屋拿東西。
翡微可不是真的淩棠,雖然月褚甯和她現在是夫妻關系,而且可能還救了她的命,但跟他同床共枕這事真的不太行。等了一會兒,聽屋内安靜,翡微坐起身,準備與他談一下日後的床鋪分配問題:“你……”
咦?人呢?
屋裡空蕩蕩,剛才進來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又出去了。
這夜黑風高的,不睡覺跑出去幹什麼?
翡微起身披上外裳,打開門探出頭。
細雪悄悄落入人間,在月色下白得發冷。守夜的下人們聚在廊下避雪,不高不低的聲音陸續傳入翡微耳中。
“我還道四姑娘換了脾性,怎的又罰姑爺睡雪地?前些日子才連罰了好幾次,再這麼下去姑爺會不會凍死?”
“哎喲,姑爺受罰又不是第一次了,看着像随時都能咽氣似的,回回都能從鬼門關爬回來!要我說,掃把星的命就是硬!”
“诶,我聽說他今日又跑去廚房要吃的,被廚房的人揍了一頓不說,還淋了一身的馊水!”
“啧啧啧!我說怎麼院子裡時不時有臭味呢!”
“想當初姑爺剛進府的時候還有點人樣,現在……恐怕是越發難入四姑娘的眼喽!”
翡微愣愣聽着。
睡雪地?在這樣冰寒徹骨的冬夜?
她一步一步走向院子。冬日的清月,靜靜瀉出冷冽的光輝,在雪色添上一抹更為清寒的銀白。院子裡覆蓋了一層積雪,昏暗的角落有人裹着一張薄毯靜悄悄躺在雪中。
烏黑的頭發被雪花染白,凍得發紫的嘴唇上下顫抖。
綠珠剛從茅房回來,一眼注意到翡微的動靜,立即跑過去,驚道:“姑娘您怎麼出來了?!冬夜寒涼,您今日剛受過凍,千萬仔細别着涼!”
一低頭又見她竟光着腳,更着急了:“姑娘怎麼光着腳!快!快來人!”
人人都知道這樣的冷冬夜,受點涼風都容易着涼生病,可有人卻一身薄衣睡在冬日的雪地裡。
翡微沒管綠珠的念叨,指着月褚甯的方向,認真問:“他是不是瘋了?”
綠珠神情微妙地看了看月褚甯,又看了看翡微,欲言又止。
綠珠見她當真一副困惑模樣,想起今日在府内炸鍋的失憶之說,原先還不大相信,如今觀四姑娘言行舉止,倒真像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綠珠微微猶豫,還是如實道:“姑爺前些日子惹了姑娘不快,姑娘便說要看看人是不是真的能活活凍死。于是便……便命姑爺睡在外面的雪裡……若是姑爺能堅持七日不死,就讓他進屋睡。”
翡微下意識問:“何人如此歹毒?”
綠珠:“……”
是誰您心裡沒點數嗎……
但借綠珠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說這話。
翡微見她不答,隻是一味對自己眨眼,頓了頓,反應過來。
指了指自己:“是我?”
綠珠無助地點頭。
“這麼陰損的招是我想出來的?”
綠珠目露擔憂,再次點點頭。
翡微無語望天,好家夥,原本她今日洗漱時發現淩棠與她身形長相相似高達九成,還猜測這個世界的淩棠該不會是她的分/身之類的。現在再看,得了,這性子,八竿子都跟她打不着一起去。她們兩個肯定絕對斷然沒有任何關系。
翡微有些頭疼,這下倒是解釋了月褚甯看她時候,那冷冰冰的眼神了。
送鞋子的下人跑來,翡微接過鞋子往地上一扔,不管腳底還沾着雪就往鞋子裡送。她走得極快,綠珠拿着披風,小跑着追在後面給她披上。
繡着石榴花的紅色繡鞋踩着積雪,發出清晰的“嘎吱嘎吱”聲。
月褚甯恍若未聞,一動不動。
翡微停在他面前:“月……月褚甯?”
月褚甯沒吱聲,他的臉色在月光的襯托下青白的吓人。如果不是他全身顫抖得十分厲害,牙齒也在“咯咯”打架,她真的要以為躺在這裡的是一個死人。
翡微搓了搓胳膊,道:“冬夜冷寒,你趕緊進屋吧。”
他沒動,過一會兒菜緩緩睜開眼睛,眉毛和濃密的眼睫上結了一層薄白的冰霜。
一雙烏黑的瞳,透着比冷風更加冰寒的冷意,沒有任何情緒地擡眸看她,似是有意控制打顫的嘴,他慢慢吐出幾個字:“還……沒到……七日……”
翡微蹲下,很是不解。
“你當真要在這裡睡上七日?真等七日,你會凍死。”
“……”
月褚甯沒有情緒的眼睛冷漠地掃她一眼,随即閉上,顯然不太想搭理她。
翡微自讨了個沒趣,尴尬地站起身。
想想也是,她如今的行為在月褚甯眼裡,可不就是打人一巴掌再給一顆紅棗嗎。
她有些無奈,總不可能真放任他在雪裡睡一夜,畢竟她不是這個世界的淩棠,對折磨他人并沒有興緻。微微歎息一聲,脫了披風蓋在他身上。
柔軟的,還帶着溫度的披風輕輕落在他身上,如一團溫暖的羽毛融化了他身上的落雪。
月褚甯猛地睜開眼睛,不明所以地瞪向她,兩人四目相對。
翡微平靜地回視他近乎挑釁的目光,道:“綠珠,他凍僵了不能動,你讓人把他擡進屋裡。”
站在她身後的綠珠一愣:“啊?姑娘不罰姑爺了?”
翡微苦笑,“我都失憶了,還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