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先前燒過火盆,烘的整間屋子裡都泛着暖洋洋的熱氣。
“姑娘,姑爺給您帶進來了。”
翡微“嗯”了聲,綠珠和下人們見沒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門窗被緊緊關上,隔絕了門外的冷冬。
翡微現在的身體實在嬌貴了些,不僅怕冷得很,經過黑熊口下的一番死裡逃生加各種折騰,如今隻覺得渾身都跟散架似的,又酸又累。
她窩在被子裡,等了半天沒聽見月褚甯動靜,這才想起房間裡就一張床。
倒是忘了這茬。
以她現在的身份讓月褚甯進屋睡……不就得和他睡一張床嗎?
小時候她倒是跟師兄一起睡過。不過畢竟那時候小,況且師兄與她親如家人。現下月褚甯雖挂着夫君的名頭,但對翡微來說可是實打實的陌生人,真要跟他同睡一張床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要不把床讓給他,找個矮榻或者椅子湊活一下?
她從被窩裡伸出腦袋,往外張望。
隻一眼她就知道剛才的操心實屬多餘,人家月褚甯早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合衣背對着她躺在地上,身上蓋的被子又舊又薄,甚至還沾着從外面帶進來的泥雪。至于她那明顯昂貴精美的純白披風則被他直接鋪在地上當地褥用。
翡微:“……”
突然有點明白為何原主罰他罰的如此之狠。
屋裡頭的地上确實比外面的雪地好了不止一點半點,但就算有火盆,冬夜的地面也足夠冰冷。
沒有枕頭,他便用手臂枕着腦袋。
翡微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少年瘦的連肩膀骨感的線條都清晰可見,蝴蝶骨的輪廓透過單薄的布料聳起。
他躺在那裡,安靜的像一個死人,連呼吸聲都像在刻意壓低。
在馬車裡,綠珠曾告訴她月褚甯來自月國。
多年以前漓國繁榮強健,而月國經曆幾次政變早已外強中幹,不得已,從衆皇子中挑了最為體弱瘦小的六皇子,也就是月褚甯,送給了漓國當質子。
聽說他被送來的時候隻有六歲,僅帶了個奶娘陪伴,不過那奶娘沒過幾年就死了。
宮裡是個吃人的地方,月褚甯什麼依靠都沒有,可想而知在宮裡過的什麼日子。
綠珠說起月褚甯的身世,目中流露出一絲同情,翡微聽着,卻沒太多波動。許是她未曾經曆太多苦難,雖也會心存憐憫,但更多時候隻會覺得人生在世,本就難逃三災八苦,九難十劫。
能順遂活下去的都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子,大部分生命,都是在月光都無法照及的陰暗角落苦苦掙紮。
而他們這些修道者,不可拘于一身,當視萬衆如一。
師尊常說,越是能力出衆者,越不可感一人之悲喜。一旦滿腔心緒都給了一人,後果不堪設想。
她默不作聲地看了會兒月褚甯瘦削的後背,淡淡開口:“月褚甯,你冷嗎?”
月褚甯本能地繃了下脊背,這次沒不搭理她,緩緩轉身,狐疑地看她。
翡微側躺在床上,一手撐着腮。
她的眼睛烏黑而明亮,像是無盡星河都睡在裡面,就那麼坦蕩蕩,又大剌剌地看向他。
月褚甯直覺她跟之前不一樣,雖然他根本不相信她所謂的失憶之說,但她的眼神和氣質未免變化太大。
簡直就像……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默了須臾,試探:“四姑娘為何不像從前那樣喚我?”
翡微疑惑:“從前我如何喚你?”
“小雜種。” 他開了口,不理會翡微逐漸僵硬的表情,繼續道:“小畜生,小雜碎……”
“好的,我知道了。”翡微尴尬擡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岔開話題:“其實你大可不必睡在地上,我讓你進來是想……”
話說了一半她便說不下去了,從原主罰他去外面雪地睡來看,睡地上這缺德要求八成也是原主的意思。
見他開口要答,翡微忙道:“你别告訴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月褚甯卻不打算放過這個話題,他微微坐起半個身子,沉黑的瞳仁裡盡是諷刺,“四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既然四姑娘不記得,我可以幫你回憶一下。說不定姑娘想起來了,會重新覺得有趣。”
他說這話時臉上還帶了笑意,隻是搭配上他陰恻恻的目光,怎麼看怎麼瘆人。
“你我成親之後,曾立下三個規矩。”
“第一,四姑娘讓我必須睡在地上。第二,除非四姑娘有吩咐,否則不能發出一點聲響。第三,若是發出一點聲響,四姑娘就會給我——用、針” 他刻意咬重最後兩個字,眸中冷意更盛。
翡微聽到“用針”兩個字有些懵,見她一臉茫然,月褚甯幹脆掀開被子,撸起兩條袖子。
蒼白的皮膚露出,瘦而細長的手臂展露眼前。
翡微打眼一看,除了很瘦很白以外沒注意到什麼異常,于是她探了探腦袋,借着窗外的月光又仔細看了幾眼。
突然,她注意到什麼,瞳仁驟然一縮。
蒼白到幾乎呈青白色的小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色小點,正是被針紮後留下的針眼!
由于這些密密麻麻的針眼實在太小,乍一看并不容易發現。但一旦看清後,無論是施加者殘忍的手段,還是一排排凹進皮膚的血點畫面,都令見者感到極度不适。
原來這第三條規矩,是這樣的酷刑。
難怪他進屋以後那樣安靜,原來連呼吸聲都可以成為被罰的理由。
此時此刻,翡微感到她的境況很是兩難。
這些缺德事當然跟她沒有半點關系,但此時她頂着這具身體,自然而然需要頂下這具身體犯下的罪過。
她幹巴巴地道:“原來我這麼……變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