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
厚重的門簾隔絕了外間的寒風,青銅暖爐散發着融融暖意。
蕭燕瑾端坐于主位的檀木圈椅上,手邊一盞清茶已經冷了大半,他并未去碰,修長的手指隻是無意識地、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着光滑的紫檀木案幾邊緣,發出輕微的“笃、笃”聲。
他的下首,坐着那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此人約莫三十許,身形頗為魁梧,裹着一件明顯不太合身的、邊角磨損的皮袍,粗犷的面容上刻着風霜的痕迹。
最為醒目的是他唇上兩撇濃密卷曲的胡髭,以及那雙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奇異灰綠色的眼珠。
他自稱阿史那,來自北狄草原,做着一些皮毛藥材的生意。
此刻,他看似随意地坐着,眼神卻在不經意間飛快地掃視着花廳内的陳設與通往内外的門戶,帶着一些商賈的圓滑,卻也掩不住一絲草原人特有的、對陌生環境的審視和警惕。
蕭燕瑾面上沉靜,沒有一點波瀾,鷹隼般的目光卻從未離開過阿史那的那張臉。
邊關三年的磨砺,讓他對任何來自于北方的面孔都保持着近乎本能的戒備。
尤其是這雙灰綠色的眼睛,讓他想起了曾經在斥候營的時候,收到的情報中提及了北狄王庭豢養的某些特殊探子......
他端起手邊的冷茶,抿上一口,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壓下心頭翻湧的疑慮。
隻是行商?但願如此。
兩人之間此時彌漫着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默,隻有爐火燃燒的輕響聲和蕭燕瑾指尖那單調的敲擊聲。
突然!
一股極其暴烈、極其陌生的濃香,毫無征兆地、蠻橫地穿透厚重的門簾,如同無形的攻城錘,狠狠撞進了花廳!
“唔!”阿史那的鼻翼瞬間翕張,喉結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那雙灰綠色的眼睛猛地爆發出一種純粹的、近乎獸性的光芒!
那是饑餓之人猝然聞到極緻美食的本能反應!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目光直直地射向香氣的來源。
幾乎在同一刹那!
“笃!”
蕭燕瑾指尖敲擊案幾的動作,戛然而止!
那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懸停在紫檀木光滑冰涼的表面,微微蜷曲,指節因為瞬間的用力而顯得有些發白。
他深邃的眼眸驟然一縮,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同樣射向了門簾之外!
這味道......霸道、熾烈、帶着一種從來沒有聞過、近乎燒灼的奇異辛香!
絕對不是李媽媽那溫吞的手藝!
是那個丫頭.....蘇...蠻蠻?
門簾被一隻微微顫抖的手掀開。
蘇蠻蠻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拖着一個寬大的朱漆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中央,穩穩放着兩隻粗陶海碗。
碗中,寬厚勁道的面條被一層濃稠豔麗、近乎發光的油漬緊緊包裹着,熱氣騰騰,油光潤澤。
炸裂的辛香正是從這碗裡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霸道地侵占着花廳裡的每一寸空氣。
幾粒焦香的芝麻和翠綠的蔥花點綴其上,如同烈火中的生機。
她将托盤輕輕放在阿史那面前的案幾上,雙手端出一隻粗陶海碗放置在阿史那的眼前,垂着眼睫,聲音盡量平穩:“貴客請慢用。”
阿史那的目光早已牢牢鎖死在面前的粗陶碗上,那濃郁的、帶着緻命吸引力的香氣鑽入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唾液瘋狂分泌。
蘇蠻蠻将另一隻碗放置在了蕭燕瑾的眼前,聲音不大,“将軍請用。”
阿史那甚至沒顧得上客套一句,喉頭再次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迫不及待地伸出粗大的、指節突出的手,一把抓起了碗邊的烏木長筷。
“呼噜噜!嘶——哈!”
蘇蠻蠻退至一邊,看着阿史那吃着那碗面的神情,滿是歡喜!
蕭燕瑾的目光微微瞥了過去,見阿史那吃得如此歡快,卻又感覺被辣到不行的模樣,他又想嘗試又害怕,最終抵抗不了眼前面條的誘惑,拿起長筷吃了起來。
“呼噜噜!嘶——哈!”
阿史那埋頭吃面的聲音依舊響起,響亮而急促,滾燙的面條裹挾着那前所未見的辛烈味道,沖進口腔。
他顯然被燙了一下,卻完全停不下來,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汗珠,大口吸着氣,灰綠色的眼睛因為極緻的刺激而微微泛紅,卻閃爍着極度滿足的光芒。
他吃得全神貫注,渾然忘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複存在。
蕭燕瑾挑起一筷子吹了吹,往嘴裡送去,他的面條入喉雖說有些辛香,但不至于辣到刺激。
他微微擡眸看了看阿史那,隻見阿史那的汗珠不停地往外湧着,毛發都在不經意間被汗珠浸濕。
蘇蠻蠻走向蕭燕瑾,“将軍覺得味道如何?”
“一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