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
孔小乙小心翼翼地問:“去哪?”
陸依山瞥向葉觀瀾,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馬車行駛一路,葉觀瀾無數次感受到孔小乙探詢的目光在自己臉上逡巡,顯然對昨夜之事充滿好奇。可隻要陸依山的眼風掃過來,他即刻收回視線,沒事人似的擡頭鑽研車棚頂。
他們走了近半炷香的時間,終于繞到一處院子前,院門不大,也未落環,牌坊似的門匾上書三個大字。
“泮冰館”。
冬去冰須泮,化作一池春。
孔小乙“噗嗤”笑了出來。
帶着當朝太監頭子來逛妓院,這位二公子還真是别出心裁。
泮冰館是京城最大的教坊司,一家真正把“婊子門前立牌坊”貫徹到底的風月之地。凡進出此地者,須得先驗過牙牌,證實非軍戶或賤籍方可入内。
這也是陸依山找來孔小乙的原因。
他口中的雕木頭,顯然不是普通的雕木頭。看着幾塊足夠以假亂真的牌子,葉觀瀾由衷歎服,至此也算對東廠的通天能耐管窺一角。
據葉觀瀾說,妖書最初的刻印版便是從這裡流出去的。
“廖廣生,曾為順天府生員,因刊刻打詐在昭淳二十年被除籍。後洗手做了民間書商,專為顯貴私刻書籍,他在泮冰館裡有個相好,日常也将此處當成巢穴盤踞。”
這些絕大多數都是前世的九千歲遍訪所得,葉觀瀾借花獻佛,并未覺得何處不妥。
陸依山打斷:“私刻書籍?”
大梁律有嚴格規定,國初書版,唯國子監有之,違者當處極刑。
葉觀瀾解釋說:“隻是些娛興之書,無涉朝政民生,譬如話本、戲折和......”
他戛然而止,引得對面兩雙眼、四道目光直勾勾看過來,瞧得玉顔生色,猶如紅梅欺白雪。
“......和春宮。”
一陣不合時宜的浪笑聲穿堂而過,驚擾了花枝,吹得那紅梅影兒像是又飄到了陸依山的臉上。
孔小乙左顧右盼無話的兩人,漠漠然翻眼:“哦,春宮。”
廖廣生得錢得勢,幹的又是不法營生,故而花重金請了江湖上的絕頂高手,充當自己的貼身保镖。
其中一位就是肥遺。
說到這,葉觀瀾停下來,謹慎地問了句:“督主聽說過八面魔的名号嗎?”
陸依山未答言,孔小乙搶先賣弄道:“我知道!雙宗四相八面魔嘛。南屏北勒,一刀一劍兩位宗主自不必說,抛開已故的秋水劍魏湛然,南屏閣主陸殊絕如今可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四相銷聲匿迹已久,有說死了的,有說投靠了地方藩王,總之下落不明。至于八面魔。”
頓了頓,又道:“和前邊說的幾位沒法比,但也是第一流的殺手,其中實力最強悍的當屬啞巴劍客。沒人知道他姓甚名誰,他自己又報不了名号,因其身形和劍招俱靈活似蛇,就以上古神獸肥遺相稱。”
孔小乙瞪大眼:“肥遺?!”
想不到一個深宮火者,對這些江湖傳聞也如數家珍,葉觀瀾不自覺多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再往前,就是廖廣生和玉桉的房間,肥遺應當就在附近,督主,”葉觀瀾輕輕地問,“你可有懼?”
陸依山全副精力都放在了那間房裡,冷不丁聽見有人問他怕不怕,難得怔了一下。
“确定此處便是印制妖書的地方?”
葉觀瀾颔首道:“如果找到印版,自然就能人贓并獲。隻是前方未知淵深水淺,如果貿然去......”
正說着,院中或坐或站的随從察覺到了三人的異樣,漸圍攏過來。陸依山上前半步,将葉觀瀾與那些人隔開。
孔小乙加快嚼完最後一顆糖栗子,拍拍手,麻溜地縮到陸依山背後:“大人,看你的了!”
陸依山面沉如水,稍一側身,旋掌推出,分明來不及發力的樣子,卻在挨着對方衣角的刹那将人甩飛丈餘。
一時間群蛇乍驚,駭異中提一口氣,紛紛抽刀湧上前。
陸依山輾轉其間的步法十分輕捷,運掌似柔若空,依稀能看出太極雲手的影子。然落勢又異常兇猛,仿佛隻将手輕探向那些人的胸口,他們便一個接一個地摔了出去。
葉觀瀾博聞強識,知道這是少林龍爪手的變招,講究寸勁功夫。
他不禁有些奇怪,尋常習武之人不求千招會、講求一招精。像陸依山這種雜糅百家的練法,若非求成心切,便是在掩飾自己真實的武學根底。
一道殘影拉過遊廊,勢挾勁風,甚是峻急。頃刻間紅梅紛落,黑衣劍客鬼魅般現身樹下,冷冰冰的目光瞧得人心頭發毛。
陸依山掌擊影壁,向後縱躍出十米外,一式鹞子翻身立穩腳步。他揮袖攔住了拂面而來的劍氣,指尖堪堪掠過葉觀瀾的額發,拈走了一片碎香。
“可否借二公子的發帶一用?”
葉觀瀾不解其意,還是解下來遞了過去,手才将空,額心卻是一涼。
陸依山冷峭的眸微眯,語氣裡染了一絲笑意:“咱家别無他懼,最怕虧欠于人,尤其,是怕虧欠了二公子。殘香不成敬意,來日再還公子的解帶之恩。”
葉觀瀾反手撫額,指上一點嫣紅觸目,像昨夜承光的紅玉髓,卻沾染了一縷梅香。
陸依山過了很久猶是以為,公子生的美,額心點朱時最是無雙。
正思忖間,一道極凜的劍光已然殺至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