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觀瀾極力地仰高頸,陸依山不知他要做什麼,下意識箍緊了手臂。公子在氅衣下,拿鼻尖抵着督主大人的頸窩,輕淺而熱的呼吸噴灑在上頭,陸依山很快被癢得笑出了聲。
“别鬧。”
“督主說什麼?”番役疑惑道。
陸依山露在外頭的半邊身子不敢亂動,生怕叫人看出了破綻。他停頓半刻,沉下聲道:“沒什麼,你方才說、嘶——”
九千歲身材高大,葉觀瀾要踮着腳才能夠到他耳尖。這樣近的距離方便了公子下口,葉觀瀾好容易夠到了,笨口拙舌地學着樣,先是描摹出耳尖的輪廓,然後報複似的咬下去。
“督主?”
雨珠滑淌,沿着翹檐,滴答在陸依山的鼻梁。
“知道了。你吩咐孔小乙,讓他在懸磬門外等我。”
聽着番役的腳步聲走遠,陸依山“唰”地揭開了氅衣,側身讓出了葉觀瀾。被牙齒咬過的地方還殘留着麻癢的痛感,他沒有擡手觸摸,似是想把那感覺留得再久些。
“今日來,原是有一事要告與督主。”督主尚在回味間,耳邊已經響起了公子的聲音。
陸依山難免失落:“什麼?”
葉觀瀾勻着呼吸,因為悶得太久,語氣還有些不連貫:“悉聞郡主議親的消息,不少顯貴人家的子弟都動了心思,有的半月前就已趕赴鎮都。我近來聽到一些風聲,說是這些人裡有的才入鎮都,便無緣無故地下落不明。”
“人沒了,何故不曾報案?”
葉觀瀾道:“一來死不見屍,以他們的身份,鬧大了實屬不必。二來到底是纨绔心性,入了皇城錦繡叢,耽于誰家花柳也未可盡知。”
陸依山聽出他話裡有話,說:“公子也是纨绔心性,不知什麼樣的嬌花能入你眼?”
這回葉觀瀾沒有退,微笑着答:“我不精通風月道,于莳花弄草上亦是平平。真要說能入眼,至少不可口銜鋸齒、動辄傷人吧。”
陸依山哈哈大笑,走近了兩步,冷不防一下迫近。督主不吃暗虧,方才氅衣下的種種,自然是要連本帶利讨還的。
……
及至懸磬門,陸向深手中一包蜜餞見底,早已等得沒了耐性。他見陸、葉二人同行,似是見怪不怪,倒是走近了看清了陸依山耳後的牙印,不禁大驚失色。
“這是怎麼了?”
陸依山面無表情地攏起衣領:“貓撓的。”
陸向深将信将疑地轉向葉觀瀾,指着他唇角傷口:“這也是貓幹的?”
陸依山眼神陰郁地掃過去,陸向深牙齒打架,“咔嚓”一聲将杏仁核咬碎在嘴裡。
“……花刺的。”
陸向深想笑又不敢,含着一嘴碎杏核,含含糊糊地說:“我我我去套車……”
北鎮撫司。
壽甯侯孫俨将密信遞向燭台,火舌舔住即着,紙箋很快燒了個幹淨。壽甯侯拿手攏了把殘灰,撚在指腹一吹而散。
“名冊交出去,老葉循果然信了。晁文鏡雖然不中用,臨死總算辦了件像樣的差事。”
錦衣衛使聶岸在旁趨奉道:“也是侯爺當機立斷,趕在齊家父子開口前将人滅了口。想他陸依山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從死人嘴裡撬出點什麼。”
壽甯侯睨向他,問:“派去的錦衣衛都料理幹淨了嗎?”
聶岸忙道:“侯爺放心,這次用的是極樂樓的人。依照樓裡規矩,一旦發現無法脫身,殺手會立即服毒自盡,陸依山留不下活口。内廷記檔中并無此人相關的蛛絲馬迹,他也算不得我錦衣衛的人,卑職頂多落個監管不力的罪名。”
壽甯侯滿意地“嗯”了聲,聶岸觑着他臉色,又道:“可惜了這次,非但沒能把葉家拖下水,連科舉這條路也堵死了。本想在朝中壯大侯爺聲勢,豈料連江浙湖廣的人脈都折進去了,實在是——”
他沒等說完,就被壽甯侯刀子似的目光截斷了話頭。
“你懂什麼。那人在信裡說的沒錯,比起真正的大買賣,賣官鬻爵這點不過蠅頭小利。名冊上那些人......折了便就折了吧,他們同齊家父子一樣,替死鬼而已,有什麼值得可惜的。”
聶岸不敢言語。
“倒是葉家二公子,”壽甯侯細想頃刻,忽地笑了笑,蛇瞳裡綻出一絲惡毒的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從前是我小瞧了。”
說話時,一錦衣衛跑進屋,步點急促:“大人,大人,不好了——”
聶岸叱道:“慌什麼,沒見侯爺在此嗎?”
錦衣衛斂了聲氣,附在聶岸耳邊低語了幾句,聶岸頓時蹙額:“你說死的那人是誰?”
錦衣衛望了眼壽甯侯,猶豫地道:“河南道總兵之子,也是為求娶郡主而來。”
河南道總兵曾為壽甯侯門生,得他提攜,從商丘縣令一路爬到今日之高位,家中獨一愛子,此番也是接到孫俨的口信,才不遠萬裡地來到鎮都,誰知道前腳剛入京,這便丢了性命。
壽甯侯面沉如水,寒聲問:“慢慢說,好端端的人,怎麼就沒了?死因查明了沒有?”
錦衣衛謹慎地伏下身,答:“聽随行的家人說,該子入京以後,便外出去狎妓,多日不見人影,他們也不敢很勸。誰知今日一早,守軍就在城外發現了他的屍身,據說、據說......”
“說什麼!”
“據說發現時,屍體被蠶絲包裹着,剖開一看,血肉盡枯,已然是具幹屍了。”
竹簾無風自飄,涼意頓時像蛇一樣爬過腳面。
壽甯侯額心微蹙問:“屍身在哪發現的?”
“……城外,嫘祖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