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看去,正是新官上任的侍郎齊辰,朝會後他被陛下單獨留下議事,因此落在了最後。
齊辰殿試時為父母伸冤的孝舉,早已傳遍京城,而以科舉之路為自己掙得四品官身,且出身寒門,更是大宣開國以來首例,不需想,此等才俊日後定會傲視同侪,被寒門學子視為楷範。
他身形瘦削,寬大圓領袍罩在身上有些空蕩,卻更顯他長身玉立,挺拔如松。
眨眼的功夫,他步伐赳赳,來到二人跟前,先作揖禮。
兄弟二人回禮,太傅率先開口:“恭賀齊侍郎履新之喜。”
齊辰經登科授官,為人依舊謙遜,尤其在太傅面前,“下官慚愧,若非當初有太傅為下官周旋,下官如何有機會替父母洗刷冤屈,更遑論能在京中任職,為朝廷效力。”
太傅恭敬地對着乾坤殿的方向拱手一禮,“是陛下慧眼,才能使山無逸璞,不讓你這明玉蒙塵。”
“得陛下賞識,确乃齊辰三生有幸,但太傅當初的庇護之情,下官也絕不敢忘。今日下官在寒舍略備了薄酒,想要聊表謝意,還請二位大人賞臉移步。”
朝廷對齊辰的選任,早兩日便經政事堂議事議過了,丞相李槐出身世家,向來有門第之見,自是反對,太傅則極力贊成,而裘鴻山官司纏身,無暇他顧,這幾日都未出現在政事堂,其餘人各有主張,無非是選邊站隊。
或許是顧及陛下心意,又或許是擔心裘家之事波及自己,政事堂裡原本在過去會對此事持反對意見的幾人,忽然同意了對齊辰的選任,是以齊辰的任命狀下得很順利。
不過吏部侍郎畢竟是要職,齊辰還需試職通過後方名正言順。
虞翁幸倒是有些納悶,今日上朝,對齊辰的任命才正式頒下,此前隻有政事堂的幾位知曉,怎麼這麼快齊辰已備好答謝宴前來邀請,他在朝中并無根基,是從何處聽得的風聲?
太傅一句“不必挂懷”,婉言拒卻了齊辰之邀。虞翁幸接着問起他如何得知自己今日會被當朝授官。
齊辰神采奕奕,雲淡風輕地一笑,端的是意氣風發少年郎。
“陛下對齊辰早有密谕,隻是今日才下明旨。”
聞言,太傅與虞翁序皆心泛波瀾,驚于陛下對當下局勢的掌控與預判,以及陛下當真器重此人,這位朝廷新貴怕是往後幾年都會風頭無兩了。
齊辰誠意十足,遭拒後又再次出言相請。
太傅負手而立,心道後生可畏,眼中對齊言滿是欣賞,悠悠開口道:“侍郎新官上任,待會回去之後,隻怕恭賀之人要踏破貴府門檻了,老夫年紀大了,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此話雖仍是婉拒,但含有言外之意,裘家的事牽涉甚廣,尚未真正了結,齊辰又炙手可熱,此時太傅赴宴,難免會被有心人做文章。
但聰明人一點就透,齊辰就是這聰明人,他聽懂了太傅的弦外之音,即刻緻歉,“是下官思慮不周,待府中清淨,下官再請太傅與大夫到寒舍一叙,到時下官定掃榻以待,倒屣相迎。”
四周靜谧無人,隻長廊兩旁所栽竹林随風吹出“飒飒”聲。
虞翁幸眼底有暗光流轉,對齊辰亦不乏激贊,他手撚胡須,忍不住出言提醒,“侍郎年少入仕,蒙陛下賞識,老夫真心恭賀,但,入仕多年,老夫也想提醒侍郎一句。”
雖然虞翁幸的谏議大夫隻有五品,齊辰卻絲毫不輕忽,立刻垂首受教,“大夫請講。”
“今日貴府必定門庭若市,但過往之人魚龍混雜,侍郎還需好好甄别。”
“此話怎講?”
虞翁序壓低聲音,齊辰見狀忙上前一步。
“裘氏一案,陛下對結黨營私之人的态度可見一斑,侍郎的品行自然令人信服,但今日踏入貴府之人中,難免有意欲攀附者,侍郎要善于識人,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齊辰眼神一凜,躬身下拜:“多謝大夫指點,辰必牢記于心。”
眼前正是岔路口,一路通門下省,一路通尚書六部,三人就此作别,齊辰往吏部官署方向去了,太傅卻與弟弟留在原處。
谏議大夫掌規谏諷谕,隸屬于門下省,虞翁序不急着去當值,倒是望着齊辰背影若有所思,“陛下将他安置在吏部,以後李某人可要頭痛了。”
幾年前吏部尚書的兒子娶了丞相李槐的侄女,自此吏部便如李槐的囊中物,這些年朝中文官的擢谪铨選,無一不得經過李槐的私下認可。
陛下将齊辰安插在吏部,如同在丞相黨的心髒楔入一顆釘子,對李槐不可謂不是一種敲打,如此高瞻遠矚的陛下,不愧是前朝奪嫡時李裘二人下猛注要壓的人。
因果循環,兔死狗烹……虞翁幸心生感慨,觑了身旁兄長一眼,隻望這個齊辰是真的記得虞家對他的提攜之恩。
隻是這話他卻不敢當着兄長的面說,否則兄長必要以《魯仲連三辭平原君》的典故來教訓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