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總是誇大其詞,容易脫離事情原貌,那幾年虞妝暖主仆三人又正在宮外與衡陽撒了歡的野,宮廷裡這些情愛糾葛她們聽了就忘,像個局外人。
現下酒兒翻出這段記憶,有些回過味來,恍然大悟,“那要這麼說……陛下之前早就有喜歡的人啦?”
她一聲驚呼,聲音很大,梳月皺眉不滿,怕驚擾到殿内人,連忙沖她做出噤聲的手勢,環顧之後才道:“這隻是坊間傳聞,我也不清楚。”
往日在茶樓裡聽書,故事裡的男主縱使曾經良田美妾,最終也隻傾心女主一人,甚至不惜為女主遣散後院,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結局裡的一雙愛侶羨煞旁人。
如今卻陡然聽得當今陛下另有所愛,女主還不是她們家小姐,酒兒覺得難以接受,急得語無倫次:“不是……那那陛下怎麼還對咱們娘娘這麼好?”
梳月不确定地說:“陛下喜歡咱們娘娘吧。”
酒兒更急了,帶着憤怒,“你剛才還說陛下喜歡的是靜妃!”
梳月無語瞪着她,明明陛下喜歡靜妃那句話是從她自己口裡說出來的,酒兒就是這樣,情急的時候會有點胡攪蠻纏,既可愛又氣人。
不過眼下不是為此等小節争辯的時候,梳月回歸主題,有些沒底氣地說:“這個……喜歡靜妃,也可以喜歡咱們娘娘啊……”
“那怎麼行!”酒兒眼睛瞪得更大,氣鼓鼓地活像個江中河豚。
她想了想,又道:“那你說,陛下是更喜歡咱們娘娘多一點,還是喜歡靜妃多一點?”
梳月語塞,這問題她還真沒想過。
酒兒肯定地下結論:“肯定是喜歡咱們娘娘多一點。”
“你怎麼知道?”
酒兒胸有成竹,“不然陛下怎麼讓咱們娘娘做皇後,不讓靜妃做皇後?”
梳月頗為贊同的點點頭。
殿内,虞妝暖蜷在榻上聽着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心上像是蒙了一層沙土,硌的難受,但是那層沙卻怎麼拂也拂不開,被一雙手揉捏着混進心髒裡,攪得她想嘔。
梳月和酒兒受學識與眼界的制約,并不會将後宮與前朝局勢聯系在一起,她們隻覺得帝王之愛幸皆由本心,陛下對誰好些就是更寵愛誰。
虞妝暖卻斷不敢如此天真,尤其在聽了靜妃與亓官霂焱的牆角後,那些她刻意回避不去想的真相,皆擺在了她眼前,逼迫她直視。
其實她不是沒想過亓官霂焱這麼個人,為什麼從她一進宮就對她這麼好,她又不是沒腦子,朝堂紛争不斷,李裘勢力不斷壯大,要想維護皇權,最好的辦法就是提拔布衣出身、根基不深的虞家。
以緻于她遇刺一案,亓官霂焱沒有徹查下去,她也想會不會是因為他出于朝政上的考量,這樣想着,她心中怨怼便逐漸變淡。
獨身時,她總能清醒分析出時局種種。
但随着入宮日久,與亓官霂焱相處時,她便越來越腦袋混沌,越來越艱難地辨别其中真假,尤其自歸甯以後,這種對自身所處形勢的辨别能力與日俱減。
她不得不承認,亓官霂焱不輕易外露的柔情正不斷腐蝕她的理智。
可她又難以向旁人訴說這其中險阻,因為他們不會知道,當亓官霂焱那雙人前喜怒難辨的眸子裡,在二人獨處盛滿她時,是多麼的熠熠流光,令人心折。
“陛下重用太傅,不過是看李裘兩家權尊勢重,想借機打壓罷了,臣妾當然明白陛下的苦心,所以當初虞妝暖入主未央宮,臣妾沒有任何怨言,因為臣妾知道,這隻是陛下走的一步棋罷了。”
靜妃的話言猶在耳。一步棋麼?
她不禁聯想起那天靜妃看他的眼神,深情、失望、傷心、決絕……
一個女人看一個男人的眼神裡能同時糅合這麼多情愫,他們之間的感情該是多麼的刻骨銘心,就像兩根糾纏在一起的繩結,同屈同折,再多一根都多餘。
而亓官霂焱看靜妃的眼神裡充滿了無奈、不忍、包容、甚至是痛心……
那麼她呢?她算什麼?一段先入為主的感情裡的後來者?
虞妝暖覺得自己自始至終都看不透亓官霂焱,更遑論看透他的情之所鐘,隻是腦子裡嗡嗡作響,過往記憶卻如波瀾水光浮現。
暖暖,你什麼時候才願意讓朕看到真正的你……
可朕不僅是君王,也是你的夫君。
以後你若跟朕意見相左,私下裡跟朕說,咱們兩個偷偷商量,總好過讓外人看笑話。
暖暖,你這麼聰明,豈不知慧極必傷的道理。
朕喜歡這個詞——來日方長。
但二妃并重,皇後卻隻有一位……
腦海中熟悉的嗓音充滿蠱惑力,虞妝暖頭痛欲裂,仿佛要分裂出兩個自己來。伏月酷暑天,殿中有冰鑒送爽,她後背熱汗涔涔,胸前卻一片冰涼。
于是聰慧如她,理所應當的忘記了思考靜妃離開乾坤宮前,被亓官霂焱強力打斷的那句話——
“陛下今日不妨給句真心話,除為了平衡裘李兩家的勢力,陛下擡舉她,到底是因為當真對她生出情意,還是因為别的什麼,比如……”
比如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