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驚蟄的一生裡,明亮的光芒照在打碎的玻璃上,有過無數流光溢彩的瞬間。打碎桌子上完美卻淪于點綴的玻璃花瓶需要的是不停歇的思考,以及很多的勇氣,它們不止來源于一個人,也不會停留于一個時代。
獻給曾引導了我并和我一起推動它,但最終退入生活無謂的序列的那個人,以及所有由于環境,時代與個人處境的局限,和我一起安靜地凝視着它的女性。——林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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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歲的林驚蟄光着腳坐在木質的地闆上,用手指去拽懷裡芭比娃娃金色的頭發。家裡請的小時工宋阿姨在半小時前就已經把家裡擦得一塵不染,此刻正在廚房裡忙着準備午餐。她不時地把頭從廚房的玻璃門探出來,看一看林驚蟄和常清明這兩個小娃娃一切是否正常。她上次探出頭時,利落地向她們呼喊了一句,“寶貝們,把鞋子穿上,啊?地上涼,上沙發上坐着去,宋阿姨一會兒給你們切水果。”
宋阿姨是林平之和嚴薇生了林驚蟄後請來半當保姆半當小時工的人,畢竟他們倆都要上班,又格外不願意麻煩在老家的年邁父母。宋阿姨人很勤快,做事又利落又好。隔壁常清明家有爺爺奶奶來幫着帶孩子,但小孩年歲差不多總愛湊到一起玩,于是宋阿姨等于看兩個孩子,她也不抱怨。昨天夜裡嚴薇躺在床上對老公說,她覺得宋阿姨的工資可以漲一點了。
林驚蟄不一會兒便對扯頭發這件事失去了興趣,她的小胳膊胡亂地把娃娃扔開,娃娃在地闆上滾了幾下,停住了。林驚蟄站起來,被面前的電視中彩色的畫面和咿咿呀呀說話的聲音吸引了,她停下來,安靜地看着電視上的畫面。
電視在播放體育頻道,是一場足球比賽的直播。林驚蟄擡起頭時一隊的前鋒帶球過人,把球傳給隊友,進了!哨聲、掌聲,喊叫聲和解說員瘋狂而喜悅的呼喊像潮水一樣灌進林驚蟄的耳朵,她看見屏幕裡紅彤彤的臉上布滿汗水的運動員張開雙臂撲向隊友,她的視線又回到了那顆足球上。黑白相間的的足球安靜地躺在球門内,這幅景象與綠色的足球場地一起留在了林驚蟄年幼的頭腦内。
她把雙手舉過頭頂,像電視裡的人一樣拼命揮舞,又把右腿向前踢,好像真的有一顆足球在她面前一樣。
“你在幹什麼?”全程乖巧地坐在旁邊給芭比娃娃梳頭的常清明仰頭望着她。
“踢球。”林驚蟄學着大人的樣子,用充滿自豪的口吻宣布。
“哦,”常清明的好奇心被滿足了,"我們來給芭比講故事吧。我的叫貝絲,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出生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不要玩芭比娃娃了,我要去踢球。”
“為什麼?宋阿姨不會讓你出去的,我們要吃水果。”
“不,我要出去,”林驚蟄突然覺得很煩躁,”我一定要出去,宋阿姨發現不了我。”
林驚蟄厭倦了給芭比娃娃梳頭、挑衣服,厭倦了衣櫃裡粉色的蓬蓬裙,厭倦房間裡正在褪色的粉色牆壁。
“為什麼都是粉色的!我讨厭粉色。”林驚蟄把頭埋進媽媽的睡裙。
“小女孩的衣服很多都是粉色的啊,”嚴薇溫柔地捋着女兒的頭發,“清明她們不是都很喜歡粉色嗎?寶貝不喜歡粉色嗎?”
“不喜歡。”林驚蟄說得很堅決。
嚴薇在網上搜索女童的衣服,卻發現大部分衣服都是粉色或紅色的,點綴着小珠子或可愛的圖案。她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件淺藍色的女童短褲和白色的T恤。林驚蟄穿着毫無點綴的衣服興奮地沖下樓時,嚴薇露出一個感慨的笑容。她轉向在電腦上工作的林平之,對他說:“我感覺咱們的女兒會很與衆不同啊。”
“那不是挺好的。”林平之對妻子笑了一下。
“也好也不好吧,”嚴薇心裡懷有天下一切媽媽對孩子的愛與擔憂,她把手放在林平之的肩頭,“我也說不上來。”
林驚蟄過三歲生日的時候,林平之和嚴薇沒準備大辦,就買了蛋糕,請了常清明一家和林平之大學時同寝的好友——林驚蟄的幹爹
林驚蟄興高采烈地打開門,門口站着一個滿臉絡腮胡的高大男子,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陌生人。
“你好,”陌生人說,“你是驚蟄吧?長得這麼大了。我上次看見你你還不會走路,還記得我嗎?”
“不記得。”林驚蟄向來不太怕生,誠實地回答。
“誰啊,寶貝?”遠處傳來嚴薇的詢問,然後是林平之拖鞋在地闆上發出的咚咚聲,"我去看看”。
林平之看清了站在門口的人,他走過去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又使勁擁抱了他一下。
“這是你幹爹,”林平之對林驚蟄說,“我大學最好的兄弟。”
“幹爹好。”林驚蟄說。
對于林驚蟄來說,這個陌生的,以後大概不太會見到的叔叔,就像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在腦海中停留片刻,可能在明天便被抛之腦後,再也記不起來了。對于林平之來說,他卻幾乎代表了自己讀書上課翹課,考試考砸補考,騎車逛北海公園的大學生活。
吹蠟燭和吃蛋糕的時候一切太平,問題出在送禮物的環節上。
幹爹送給林驚蟄的禮物是一個穿着華麗裙子的芭比娃娃。林驚蟄看着躺在蓋子裡的娃娃,常清明看着林驚蟄平靜的臉。
“謝謝幹爹。”林驚蟄乖巧地說。
“哇,好漂亮的娃娃啊,是不是,寶貝?你喜不喜歡!”嚴薇欣喜地說。